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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席聽了曹顒的問話,沒有絲毫驚慌意外的樣子,而是隨意地指了指地上的椅子:「顒兒,坐!」
看著莊席略顯落寞的神情,曹顒默默落座。
莊席抹了抹鬍子,正色道:「老朽知你早就想問,這兩年也一直在等你開口,然你卻是混不在意的模樣;今日卻是這般,可是有什麼變故?」
曹顒點了點頭,算是應答,隨後又問道:「先生到底是何身份?既然是等我開口的,那應該也無忌諱,還請實告之!」
莊席難得看到曹顒這般認真,盯著他的臉,目光炯炯,問道:「知曉了老朽的身份後,顒兒又待如何?」
曹顒眼睛眯了一眯:「知曉了先生身份,確定了先生的立場,曹顒或許會有些決斷!」
莊席不由失笑道:「難道顒兒還擔心老朽害你不成?」
曹顒搖了搖頭:「雖與先生相處不過兩年,但是卻能察覺出先生的真心關懷。想必是小子福氣,託了父祖餘蔭,能夠得先生如此關愛。只是,我信得過先生,卻信不過先生身後之人!」
莊席沒有被人揭了真面目的惱羞成怒,而是如釋重負的模樣:「老朽倒情願你早些開口!」說到這裡,目光漸顯深邃:「老朽這一生,受你父祖恩惠頗多,你祖父對我有養育之情,你父親對我有救命之恩,而如今竟到你身邊來。……實非本意。」
曹顒聽得有些糊塗,但是卻並不質疑,不僅是江寧的莊常大致說過些莊席受過他「父祖」之恩;就是看曹寅對莊席地態度,也是倚為心腹般,否則也不會托他北上照看曹顒。
不過,那「實非本意」卻讓曹顒的心沉了下去。這般大剌剌安插耳目、能夠遙控江南、能夠熟知曹寅心思的,除了上面那位,還能有哪個?
一時只覺得森冷無比,這就是所謂帝王心術?曹顒回想著進京這兩年。萌侍衛,抬旗,賞地,賜婚。一環套一環,到底是自己幸運,還是成了被遮住了雙眼、堵住了雙耳的傻子?
曹顒嘆了口氣:「我父又不是藩王,不過是一心盡忠、謹言慎行的臣子。我雖是他嫡子,但繼承不繼承他的職務還不是上面一句話的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委實可笑!」
莊席點了點頭:「天威難測,或許只是為保全曹家計!老朽這兩年看著。上面對曹家的恩寵不似做偽!」
曹顒冷笑了一聲,不知是不是該慶幸起自己的低調做人來。若非曹寅這般忠心,若非自己對權勢沒什麼野心。那怕迎來地就是另一番「恩寵」。
莊席見曹顒神態。不由皺眉道:「公子心裡明白就好。且不可心生怨尤,免得為人所察。招來禍患!」
這確是一番實心實意的教誨,但曹顒雖知道他是好意,卻實在倦怠得連開口道謝都沒精神。
莊先生問道:「你過來找老朽,應不只是想知道這些?是不是外頭遇到了什麼麻煩,想借我之力查些什麼?」
曹顒看了看莊先生,道:「記得前年先生初來,父親在給我的信中曾提過,先生早些年曾在京城這邊。這兩年,若是遇到有什麼難知不解之事,多是先生為我解惑!看先生言談之中,對京城各府、朝中諸官竟是了如指掌。先生又一直未出仕,想必就是早些年曾在王公權貴府邸為幕僚了?」
莊先生笑著點了點頭。
曹顒想了想,又道:「京城權貴委實不少,因無心探究先生過往,曹顒也懶得琢磨這些。如今看來,既然先生是上面的人,那這受命所投,自不會是尋常人家。這康熙朝,除了早年地四大輔臣外,還有誰能顯赫過明珠與索額圖去?明珠在我進京前一年方病故,家族雖不如早年顯赫,但仍是勳爵世家;這索爾圖嗎?死了七八年……」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曾聽過的一個略帶幾分話本色彩的事跡,不由大驚,認真看了莊席一眼,口中喃喃道:「莊……席先生,……習先生?!」
對於赫赫有名的「明相」與「索相」,雖然兩人已經先後失勢過世,但畢竟沒過去幾年,各種相關地事跡故事在民間多有流傳,甚至是廣為人知的。其中就有這麼一則,相關一位奇人幕僚。
那索爾圖先是以「議論國事,結黨妄行」論罪,交由宗人府關押圈禁的。這一入苦牢,人情冷暖驟現。雖然顯赫幾十年,門生故舊遍及朝野,但是去探望這位昔日權相的,卻就只有他地一位姓「習」的客卿幕僚。
那傳言中,這位幕僚頗有點「來無影、去無蹤」的意思,他乃是無聲無息潛入牢獄,為索爾圖送酒菜。後索爾圖死在牢獄,又是這位姓「習」地客卿料理喪殮,事畢,竟是「痛哭而去,不知所終」。
當初聽到這奇聞異事時,曹顒還同人曾贊過那位幕僚地風骨。這哪裡像是清朝地事,
像春秋時的「士」,實在是當得起「忠義」二字。後,這他所佩服地「士」竟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身邊。
莊席苦笑道:「多年舊事,沒想到公子也聽過!」
曹顒仍帶著幾分敬佩,然而心底也不無嘆息,既然去做「間」,就該有所取捨,這般率性而行,怕是犯了上面的忌諱。約莫著他所說的曹寅的「救命之恩」,就是這個事情的事吧。
知曉了莊席的身份,曹顒並沒有豁然開朗之感,反而越發糊塗。這上面既然知道莊席深受曹家兩代大恩,又是個頗具義氣之人,怎麼還派到自己身邊來?
莊席一直在仔細觀察著曹顒神情,已料得他的困惑。不由搖了搖頭,微露出些笑容:「看來公子也是不解了。如此這般,老朽我總算是舒坦些。老朽可是琢磨了兩年,都沒弄清楚上面命老朽在公子身邊地用意!如今,還望公子聰穎,早日為老朽解惑!」
曹顒第一時間來找莊席,本是知道他手中有門道,想用來查探今日各王府動態的。如今,這邊卻是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複雜。又怎麼敢隨便用他?
曹顒當下起身抱腕道:「終是我魯莽了,打擾先生,還有些事需要處理,就先不打擾先生!」說著便要告辭離開。
「公子留步!」莊先生出聲喚道:「既是找老朽的。可見是有用到老朽之處,要老朽打探些許消息了!上面只命老朽在你身邊助你,所以這也是老朽分內之事!若是公子硬要將老朽摘出去,卻要累老朽失職了!」
曹顒聽了哭笑不得。做「間」做成這般的,怕莊先生也是第一人了。但心底還是十分受用的,一來為得他的坦率真誠、古道熱腸,再來也因論能力莊先生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幫手。曹顒便也不客套推辭。就把今日諸事說了出來。
聽到曹顒講了阜成門的變故後,莊席地神色也凝重起來。不管是誰在幕後算計,竟然拿蒼生百姓性命為兒戲。都是不可原諒的。
「先生。經過今日變故。我方覺得,再不能這般渾渾噩噩!就算只做看客。我也要看得明白,聽得清楚!只有這般,才能夠防患於未然,才能讓父母親人真正的平安!」曹顒的聲音不大,但是語調滿是堅定。
過了許久,莊先生方點了點頭:「老朽明白了!」
*
曹府,前院,西跨院。
前院西路這邊本是安置些門人卿客地,所以是幾處獨立的小跨院。原本魏黑與魏白住這邊,後來魏白成親,帶著芳茶北上,魏黑就搬到另外一處,將這邊留給他們小兩口。
院子不大,小小三間正房,兩明一暗結構。東西各有兩間廂房,充做廚房倉庫。
正房炕上,擺著些布料與針線,芳茶坐在炕上,與香草挑揀出幾塊好的來定繡花樣子。看到芳茶略顯疲憊地扶了扶腰,香草忙道:「是不是累了,快歇歇!這前幾個月,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做住胎之前,都要好生將養呢!」
芳茶見香草地模樣,不禁笑著打趣道:「一個姑娘家,滿口將養不將養的,這叫人聽到了,還不當你是……啊……?」
香草臊得滿臉通紅,想要捶打芳茶兩下,又心有顧忌,只好白了她一眼道:「瞧你,都是眼看要當娘的人了,還尖酸刻薄一張利嘴,可改改吧,省得往後帶壞了孩子!我與你同齡,說起月份來還要大兩個月,知道這些個又有什麼稀奇!」
芳茶見香草面帶羨慕地盯著自己的肚子,不自在地扭了扭,擺了擺手道:「好了,我地姑奶奶,香草姐姐,別巴巴的看著了!你這眼神,可比我家那位還炙人!」
香草收回視線,拿起幫邊的繡花繃子,拿起針線在頭上抿了抿,一邊做竹活,一邊道:「只是羨慕你,卻真是有福氣地!」
芳茶想著香草打年前就開始張羅說媒,這半年下來親事還是未定,不由疑惑道:「看張嬸子,也不似我祖母那般愛財,你又是出挑地,這怎麼還沒定下來?」
香草低頭道:「這府外地人,畢竟不是知根知底,我的性子又不像你這般爽利,媽媽很是不放心!」
芳茶在娘家待嫁過,也知道些事情。香草如今二十,在女兒家中就算是年齡大了。況且外頭地人,正經人家,哪裡會娶婢女為妻?就算是有說親的,怕也多是填房納妾之意。就香草這樣的綿性子,若是稀里糊塗出嫁,別說是張根家的,就是芳茶都不放心。
兩人在曹頤身邊侍候時,並不算親近,偶爾還有些口角。而今都大了,又經過之前的那些個事情,如今反而比小時要親近不少。而且畢竟是一起生活了十來年,又是家中都沒有姊妹的,兩人彼此都有些相惜之意。
「我家那位認識的至交好友不少,我叫他幫著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相貌人
適的!指不定啊,你地大媒人就是我呢!」芳茶笑著
香草連忙搖頭:「姑奶奶,不敢勞你費心,千萬別同魏二爺說這些個!那樣的話,往後我可沒臉往你這院子裡來了!」
芳茶見香草說得認真,知道她性子靦腆,便道:「好,好,好。不說就不說,你可千萬別不來,就你一個能夠說說話的,你若是再不來。那往後我還不得成了啞巴!」
兩人正說笑著,門外小丫頭道:「奶奶,二爺回來了!」
香草忙從炕上起身,笑著對芳茶道:「瞧瞧我。這說著說著忘了時辰,我先家去了!」
芳茶也下地:「這就要到飯口呢,要不吃了飯回去?」
香草道:「媽媽還等著我,況且魏二爺也在!」
芳茶抿嘴笑道:「咱們這小門小戶的。哪裡有那些個避諱,況且他又不是沒見過你!既然這樣,那我送送你!
香草擺了擺手:「送什麼?這前院後院的。又整日裡見面。快歇著吧!」
等香草出屋子。魏白正要進門,見了她。客套兩句,等她走了,方掀帘子進了門。
「今兒怎麼這般早?」香草一邊收拾炕上的東西,一邊問道。
魏白走到桌子前,拿起茶壺,猛灌了幾口:「許是天熱,這心裡『突突』的,只覺得渾身不對勁!」
「不會是病了吧?要不咱們請大夫來瞧瞧!」芳茶放下針線盒道。
魏白搖頭道:「沒事,老白這身子骨,哪裡像是生病的?卻是有些餓了,叫擺飯吧!」
芳茶喚了小丫頭,吩咐了一聲。因不願芳茶操勞,魏白在曹府下人的親戚中,挑本分地請了個廚娘,負責這邊院子地伙食。那個小丫頭小紅,是芳茶打娘家帶過來的。
因看到香草,魏白就問了一句:「那丫頭的親事定下沒有,前些日子看到她老娘,好像是有些著急的模樣!」
「還沒呢!能不著急嗎,張根家地三個兒子,就只最小的這個是女兒,自然是想著早日有個好人家,卻是也難!」芳茶嘆了口氣道。
魏白笑了笑道:「要不給咱大哥提提,自打成親後,我瞧著大哥一個人孤零零的卻是不落忍!」
芳茶不由皺起眉來,雖說是做了親戚,但是她還是忘不了魏黑已經的冷臉。她還在猶豫是不吱聲不接口,還是說點子什麼岔過去,就聽魏白忽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芳茶問道。
魏白因提起大哥,才想起方才地事來,便道:「方才公子回府來一次,往莊先生那邊去了,後來又隨著莊先生一道出府,不知往哪裡去了!」
芳茶聽到曹顒,心下一堵,隨後摸了摸尚未顯懷的肚子,笑了笑說:「大爺是做大事的,這上哪裡還要向你報備不成?你也忒操心了!」
魏白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這些,是方想到剛才像是沒看見大哥回來!就大哥那脾氣,將公子當孩子似的,既是跟著出去,便是一時離了也不放心。今兒這怎麼沒跟著來回地,實在有些古怪!」
芳茶笑著說:「瞧瞧,剛操心完大爺,又擔心起大伯來!大伯是孩子不成?又不會被人拐了去!不是說出去辦差,想是在哪裡約好了,等大爺過去!」
小紅擺了飯,魏白炕上盤腿坐了,舉起筷子道:「是了,往日就大哥惦記我,這若是輪到**心時,怕是日頭要打西面出來了!」
*
雍親王與十三阿哥到十三府邸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內務府的保柱很不像話,對著傳旨太監魏珠百般刁難,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什麼,什麼沒有。直到雍親王親去,方算安分些。
雍親王與十三阿哥都是一肚子地火氣,難道這防疫不是為了大家?偏偏選這個時候鬧,實在太不像話了,若是真忍讓下去,還不知對方會出什麼么蛾子。
雍親王並沒有去十三府,只是拍了拍十三阿哥地肩膀道:「這回哥哥實在是難,別人我也信不住,要求十三弟一次了!」
十三阿哥面帶遲疑:「四哥,皇阿瑪那邊?」
雍親王皺眉道:「難道拼死賣力氣,還會有錯不成?若是皇阿瑪真是如此,往後你也別指望了!」
十三阿哥點點頭:「嗯,四哥,我聽你地!有什麼使喚的,你別跟十三客氣!」
雍親王神色緩和些:「這方是我地好兄弟!」
因天色不早,雍親王沒有多待,直接回王府去了。剛進王府,就有個長隨進前稟事,雍親王卻是一驚:「什麼?曹顒帶著護軍營的人馬圍了那邊的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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