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輪月下……
迪拉曼王子神色漠然地站在蘇丹宮前。
他的腦海里迴蕩著有聲的畫面,有烈焰焚燒的港口,有悽然沉沒的艦隊,有牢前蘇丹尊尊的教誨,他說,【海岸炮台毀了,那不重要,只要米拉尼城堡重回我們的懷抱,馬斯喀特依然是我們堅不可摧的聖者之墓。】
但所有畫面最終都會以同一個場景終結,巴沙爾.哈薩迪痛苦地站在叛軍中間,嘴唇啜喏著對他說,【殿下,這些話還是等您成為蘇丹再來和我們說吧。現在的您只是一個衝動的青年,您什麼都做不了,也什麼都答應不了……】
迪拉曼猛地顫了一下。
這是怎麼了?
那些話明明不是巴沙爾說的,明明是那個無國的哈薩迪說的,為什麼……為什麼會記錯?
巴沙爾根本不會說這樣的話!
他和自己一樣愛這個國家,和自己一樣發誓效忠這個國家。
他根本不會有那些無妄的想法,只要能拯救他的國,他願意犧牲所有,不會有半分猶豫!
但……有區別麼?
羅伊.哈薩迪說的是事實,無論這句惡毒的話出自誰人之口,事實就是事實。
該怎麼辦?
夜風吹拂著迪拉曼的衣襟,被酷刑打斷雙腿的德奇亞茲中將坐在輪椅上被王宮的衛士推了過來。
中將的臉上全是扭曲的仇恨:「王子殿下,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迪拉曼的嘴巴變得乾涸,「所有麼?」
「我們愛著這個國家。」德奇亞茲的聲音熱切而高亢,「為了國家的新生,我們願意付出所有!」
這些話給迪拉曼注入了力量。
他正正神,低沉說:「那就通報吧……用我們的罪,讓國新生……」
「二王子求見蘇丹陛下!」
「二王子求見蘇丹陛下!」
「二王子求見蘇丹陛下……」
伴隨著一聲聲的通傳,迪拉曼很快在華貴的寢宮裡見到了疲憊的蘇丹。
蘇丹的身上仍是正裝,自從英國人封鎖了海灣,他一直食不下咽,睡不安寢,甚至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最寵愛的第四王妃和小兒子失蹤的消息。
國殤面前,私情無存。
蘇丹頓了頓手中的權杖,強打起精神:「迪拉曼,今天的內閣會議……有人建議我交出葡萄牙人,被我喝斥了……」
「英國人一直在轟炸早就被燒成白地的港區,這很有效,我們的國民無法在炮聲中遺忘焚港夜的慘劇,馬斯喀特的人心浮動,已經開始傷害我們的統治……」
「父親!」迪拉曼垂著頭單膝跪地,「父親,我失敗了。米拉尼去意已決,他們恐懼叛國的大罪,害怕反正之後會被我們明正典刑。」
「這是必要的!」蘇丹憤怒地捏緊權杖,「他們的罪該死,他們的命可以威懾那些蠢蠢欲動的心,這是必要的!」
「但我必須安撫他們。」迪拉曼面無表情地抬頭,「就像您說的,米拉尼城堡是保衛馬斯喀特的關鍵,它必須握在我們手中。」
蘇丹眯起眼睛:「那你準備怎麼辦,我親愛的兒子?難道你想讓我赦免他們?」
「不,他們提出了別的要求。」迪拉曼從懷裡掏出一柄短槍,放到面前,「請父親從踐一個蘇丹的義務,以身……許國。」
蘇丹的瞳孔驟然縮緊:「你……你要謀逆?」
「請父親從踐一個蘇丹的義務,以身許國。」迪拉曼雙膝跪地,重重地叩拜。
「你……瘋了!」蘇丹大口喘著氣,「衛士!衛士!」
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蘇丹衛隊衝進房間。
蘇丹蜷縮在他的王座上,顫抖著指著自己最寵愛的兒子。
「迪拉曼.賽義德瘋了!他要謀刺我!把他抓起來,不!把他擊斃,擊斃!」
「請父親從踐一個蘇丹的義務,以身許國!」迪拉曼再一次叩拜。
所有的衛士在他叩拜的同時跪下來:「請蘇丹從踐義務,以身許國!」
嘭!
……
1785年1月18日夜,阿蘭姆皇宮政變,二王子迪拉曼攜蘇丹衛隊刺王,王薨。
1月19日,迪拉曼蘇丹君臨內閣,德奇亞茲晉封元帥,掌內閣,為總理大臣。大王子艾拉曼赫被宣判國,下獄,賈拉利城堡旋即封閉城門,對蘇丹使者避而不見。
1月20日,蘇丹使者至米拉尼城堡,宣赦免令,哈薩迪少將拒令,要求蘇丹親宣,以示恩允。
同日,對港區的即定炮擊停止。
1月22日,迪拉曼蘇丹在蘇丹衛隊一團共1000人的護衛下叩響米拉尼城堡的大門。
衛隊在登山過程中沒有遭遇任何炮火,英國人似乎被控制住了,馬斯喀特戰爭隱現曙光……
一片山岩。
這片山岩與哈拉爾山的其它山岩沒有任何不同,有屏風似扇狀的頂端岩,向下加厚,加寬,溶入山體。
這樣的山岩讓哈拉爾山看起來層層疊疊,就像千層的酥餅,酥皮間夾滿了美味的餡醬,有花草,有灌木,有機靈的鳥獸,還有心懷叵測的獵兵。
皮爾斯單膝跪在一堆沙包上,托著望鏡,眯著眼睛打量遠方。
300米外就是米拉尼城堡的門樓坡道,不大的地方像草原似戳滿了綠色的人影。
綠色中間有唯一一道白色,那是新的蘇丹迪拉曼,他的身邊和對面還有好幾道墨綠色,那是雙方陣營中校級以上的軍官。
皮爾斯在人群中找到了巴沙爾.本.哈薩迪,滿臉都是幸福的酡紅,說話時手舞足蹈,像極了為兄長驕傲的青澀少年。
「到底誰才是你真正的兄弟呢?上校先生……」
皮爾斯癟著嘴放下望鏡,手一伸,沙包邊的肖三妹立刻把書寫板和筆遞到他的手裡。
「距離307,高度落差12,夾角72.5,基本正直。風向西北西,風速3.5節,風向穩定。彈道,彈道……」
他在紙上唰唰地畫著曲線,又在曲線中摻雜直線,在直線旁列出一道道千奇百怪的列式。
「三妹。」
「啊?少爺,我在!」
「我們在非洲闖了禍,哥讓我看著。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肖三妹認真地皺起眉頭,只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皮爾斯或許並不期待她的回答。
所以她一言不發。
皮爾斯無聲地笑了一下:「我看到了強權。」
「德雷克商會有資本賦予的強權,葡萄牙有國力帶來的強權,強權的價值會影響事態的發展,我們真的做過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終被記錄的是什麼。」
「我們在蒙巴薩的外海不該發動突襲,因為德雷克的強權比不過葡萄牙的強權。我們在蓋海里爾不該猶豫,因為在德雷克面前,蘇丹國什麼都不是。」
「我們連著做錯了兩件事,所以事態被我們親手推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是我們逼著哥發動了侵略戰爭,用蘇丹國的巨大利益購買盟友,再用盟友的強權扯平我們與葡萄牙的差距。」
「這就是這場戰爭的現實,一個天平,幾塊砝碼,我們至少是其中一個托盤,而蘇丹國僅僅是裝砝碼的匣子。」
「山對面的蘇丹和上校一直看不清現實,所以他們只能做棋子。上校身邊的少將看清了現實,所以他後來居上,最終取代了他的弟弟。」
說到這兒皮爾斯頓了頓,伸出舌頭,輕輕點了點嘴唇。
濕漉漉的口水讓風的流動變得清晰,他丟下書寫板和筆,向著肖三妹伸出手。
「肯塔基,三妹,移交砝碼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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