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熙熙攘攘的中央港區,夜裡,集中了黑港倉庫的臨海港區和碼頭區一樣安靜。
港區裡的人不是在中央港區逍遙就是躲在各自的倉庫里,輕易不願出來走動。
這給洛林行事帶來了不小的方便。
在從皮特處得知了老巴里的倉庫位置,又經過實地考察和老漢薩的確認,洛林和海娜對照著簡單的草圖,商定了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入夜後不久,皮特的馬車慢慢駛入碼頭區,在靠近臨海港區的一面停穩。
二人又一次兵分兩路。
洛林孤身站在海邊,抬頭看了眼兩里外燈火零星的港區,一躍,入海。
……
臨海港區是整個黑港歷史最悠久,保存也最完好的建成區。
在幾百年前,在黑港還是瑟堡的時候,這片港區是法國人的軍港。
除了更深、更寬的泊錨碼頭,法國人還沿著海岸建造了十幾座寬大的乾濕船塢。經過後期改建,如今成了黑港條件最好的水門倉庫。
水門倉庫是特型倉庫,一般分作相連的前中後三倉。
前倉最大,有向海的寬大水門,倉庫里設有至少兩道不露天的泊船道,是當年的濕船塢。
中倉略窄,但更高聳,正中是以前的干船塢,商人們把下海壩填實,改建成了純粹的倉庫。
因為倉頂高聳的關係,沿著倉壁還有兩大排吊房,一般被用作工人宿舍。
後倉是最小的倉,曾經是船工和海員的住所,經過改建,現在則成了商會老闆與核心骨幹的豪宅。
洛林在水底睜開眼睛,眼球外罩了一層透明的復瞼,乍看不出,卻堅韌密實,保護他的眼睛不受咸澀的海水和臨港的漂浮物所傷,可以自如地在水下視物。
各種各樣的聲音通過海水傳進耳朵,幾里外入港的商船破水而行,輕柔的海浪拍打岸堤,還有人在海邊釣魚,若有若無,也不知在跟誰說話……
每個聲音都那麼地清晰可辨,他能認清方向,也能知道大致的距離。
捕鯨人血脈帶給他的好處還不止聲納。
他的呼吸變得綿長,身在水底,可以數分鐘不覺得弊滯。
他的泳姿像魚,雙腿一擺,身體就滑出數米。
只不過幾次換氣的功夫,他已經深潛到臨海港區,無聲地接近了港區三號水倉。
而另一邊,海娜脫掉寬大的罩衣和笨重的皮靴,像靈貓一樣翻上倉頂。
她乘著夜風向前疾奔,縱身騰躍過空無一人的街巷。
四肢觸地,她的膝和肘微微彎曲,平穩而輕柔地落上高高突出的中倉頂上,和一隻游閒的野貓狹路相逢。
「喵?」
野貓歪著腦袋,似乎好奇眼前的同類為什麼特別大隻,而且和它長得全不一樣。
海娜直起身看了貓一眼:「喵。」
洛林像游魚一樣穿過阻擋船隻的水下柵欄,滑進水門。
這裡是前倉,大半建在海上,水深由淺至深,最深處接近八米。
在這個深度,人的視線已然無法穿透由海水組成的壁障,水面和水底變成了兩個相對獨立的世界。
洛林在水底直起身子,穿過悠閒的游魚,看到如衛兵般排成長列的八列木樁,它們以兩列為單位,單位中間相隔十四五米距離。
這說明老巴里的倉庫里有三個倉內泊道,而其中兩個正停著船。
中間泊道是一艘長不過五米的小漁船,左側泊道則是一艘吃水接近四米的大船。
龍骨曲鋒,船體微胖,洛林上浮貼近龍骨,在中央舵附近的船板找到了一塊從內側加固的痕跡。
這是在離開普利茅茨之前,他親手為亞提斯美人號做的加固。
洛林閉上眼睛,貼著中央舵繼續上浮,在船艉處露出半個頭,堪堪露出鼻子,輕聲換氣。
他很快又潛下去,在最深處潛到左中兩道中間的碼頭棧道,在木樁中間平躺上浮,距離水面不足三十公分。
倉里有人。
有兩個人散落在外倉,一個在亞提斯美人號的船頭,一個則在離他最遠的棧道,都在釣魚,默不作聲。
兩條粗大的漁線靜靜垂下來,月白色的浮標在水面上浮浮沉沉,隨浪輕擺。
洛林想了一會,深潛下去,撈起近處的魚鉤,輕手輕腳繞過木樁,繞了兩圈,又勾在他的皮靴上。
做完這一切,他開始靠近垂釣人。
放出的漁線用盡了,浮標猛一下沉,線圈開始瘋狂打轉。
綁在線圈上的搖鈴叮鈴鈴狂響,正在打瞌睡的垂釣人一下子驚醒,攥緊漁竿,起身收線!
鋒利的漁鉤瞬間撕開了僅僅鉤住一星邊角的靴皮,在海水中打著晃倒游,咄一聲扎進木樁,再不能被拉動半分。
漁竿曲成了半月!
釣魚人興奮了,一邊盡力拽住漁竿和線圈,一邊向遠遠的同伴高喊:「艾爾!大魚!大魚!」
「上帝!培羅,你釣到鯊魚了麼?」
艾爾驚呼一聲趕過來幫忙,培羅得意洋洋看了眼腳下,忽然看到一團白花花,正中漆黑的影子。
「咦?這是……」
嘩!
一隻大手從水下伸出來,電閃般攥住培羅的腳裸,發力一拽!
培羅驚呼一聲跌下海水,腦袋嘭一聲砸在棧道邊沿,當時就昏了一瞬。
只這一瞬,洛林勾住他的脖子,拖著他一路下潛到水底,把他的褲腰勾上了美人號的錨尖。
培羅凸著眼珠瘋狂舞動手腳,越舞越慢,越舞越軟。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岸上的艾爾驚得手足無措,在他看來,培羅被大魚拖下了水。
那嘭的一聲大概是失足跌落時受了傷,海水上浮起的紅斑也證明那一下摔得挺重。
可他看不到培羅在哪!
海水的能見不過兩三米,翻滾的氣泡到處都是,窮極目視,他也找不到培羅的位置。
已經一分多鐘了!
眼看水面上的氣泡越來越少,艾爾咬了咬牙,努力睜大眼睛,一躍入水。
水下是另處一個世界。
木樁,船底,遠近無聲。
他看到培羅舒展著四肢,張大著嘴巴,掛在大船的鐵錨上飄飄蕩蕩,極偶爾才抽搐一下,從嘴裡吐出一星半點的氣泡。
見鬼了?
艾爾趕忙滑水去救,身體潛到水底,忽然感覺有人揪住了他的後腰。
噗!
鋒利的刺劍從後穿透他的喉嚨,只一露,劍尖便像閃電似縮問回去。
大團的污血順著傷口湧出來,混合在長串長串的氣泡里翻上水面。
艾爾絕望地捂著脖子回過身。
他看到一個修長的,穿著白襯衣的身影仰起頭優雅上浮,不一會就躍出水面,徹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吐出了肺里最後的氣泡。
頭……水裡有幽靈……那個水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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