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厲的威壓,厚重的殺氣。
夕陽的光鋪在村公所的建築和廣場,到處都是慘紅慘紅的光暈,埋伏著暗影。
獨臂的海盜先生趕走了小孩們,脖子緩緩擰過來,鎖定住爸爸和勞爾,忽然,猙獰一笑。
年輕的勞爾嚇得兩腿發軟,爸爸也好不到哪去,雖說堅定地站在兒子面前,但從勞爾的角度,明顯地能看到汗漬正從他的後背浸透衣服。
他們跑不了。
就像被惡狼盯住的羊羔,他們的心思明明是逃跑,但雙腳就是不聽使喚,別說邁步,就連扭身都做不到。
怎麼辦?怎麼辦?
勞爾一遍遍在心裡吶喊。
海盜先生向他們走了過來,一步,一頓,時不時拿起麵包大咬一口,乾燥的麵包屑從嘴邊漏下來,跌進土裡,踩進泥地。
勞爾聽說過這樣的傳聞。
在西班牙的本土,那些海邊的偏僻的村子,海盜走進來,殺掉男人和老人,奴役女人和小孩,偷偷建立起自己的王國。
但領主對這些無法奉獻財富的領民漠不關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領地已經失守,新的人還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投進羅網,一去不回……
那種恐怖的傳說,難道,這次真的,被他們遇上了?
咔噠!
馬靴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撞碰聲,海盜先生停下來,幾口咽掉塞滿嘴的麵包?
「你們是新移民?我叫阿爾漢,羅比.阿爾漢,麋鹿林地的臨時村經理,也就是你們嘴裡常說的村長先生。」
操著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語,海盜先生驕傲地宣示主權。
殺氣太甚了!
爸爸咬緊了牙關,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村長先生,我們才剛從西班牙過來,孩子還小,身上的積蓄也用光了……」
他頓了一下,眼珠子猛就瞪得溜圓。
「等等,您是村長先生?!」
夕陽下山了,僅存的餘輝溫暖而幽暗,撇開了身上的紅光,海盜先生也不過就是個目光明亮,面相憨實的強壯青年。
阿爾漢憨厚地撓著頭髮,任憑鋼刷似的發尖把麵包碎唰唰地刷在身上。
「沒錯,我是村長。你們是新移民?」
「啊!勃克隆家,來自巴塞羅那,我們今天早上才到邁阿密,分到了17號。」
「17號……」阿爾漢抬著眼眶想了一會,「一塊好地,地契和戶籍呢?」
爸爸趕緊從懷裡掏出來。
阿爾漢快速地檢查完,點點頭把文件交還回去。
「趁著天色還亮,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匯合了媽媽和妹妹,一家人在阿爾漢的帶領下向著溪流的方向走。一路上,勞爾的眼睛都盯著阿爾漢空蕩蕩的左袖。
阿爾漢感受到目光,回過頭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
「很在意?」
勞爾嚇了一跳,趕緊搖頭,搖著搖著又變成點頭。
阿爾漢饒有興致地看著,又一次追問:「這算在意,還是不在意?」
「在……在意……」
阿爾漢哈哈大笑。
「我是麋鹿林地的臨聘村經理,這是因為你們村還沒有召開村民大會,還沒有建立預算,也沒有決定究竟是採用委員會自治還是聘用職業經理人。」
「你不明白這些東西不要緊,我當時也學了好幾天,差點被培訓師逼瘋。」
阿爾漢臉上露出回憶的表情。
「簡單來說,以後如果你們要讓經理人來經營你們的村子,薪水得全體村民來出,現在商會為你們代管,我的薪水由商會來出。」
「商會當然不會選擇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來引導你們落戶自治。別看我一臉蠢樣,想當年也是直屬艦隊的長約水手。」
他指著腮幫子的明疤。
「這道傷口是勒羅貝爾灣海戰,法國人的炮彈打穿了我們的艦艏,一截木頭扎穿了我的臉。」
他又伸出右手,捋起袖子,露出一大塊糾結起伏的肉瘤。
「聖卡洛斯夜襲,我們和黑鬍子海盜團在尼加拉瓜湖上交戰,一枚火槍彈撕掉了一大塊肉,差點讓我見了上帝。」
最後是空蕩蕩的左臂。
「巴斯特爾海戰,我們的船被維京人接舷,我用左臂擋下了四刀,製造機會反殺了三個海盜。」
勞爾聽得心如鹿撞。
他以前從未聽過戰士如此平靜地講述過他們的過往,可無論是那些子爵領的騎士們,還是那些退役還鄉的老兵們,那些曾經聽來險象環生的戰鬥經歷在阿爾漢的笑臉和殘缺面前都輕易地失了顏色。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戰士的模樣,與阿爾漢相比,那些光鮮而強壯的戰士現在看來就像泥土燒制的陶和瓷,乍眼無懈可擊,其實一觸即破。
「唐吉訶德……」
勞爾想起管家兒子曾用來嘲笑他的故事,故事裡有個說大話的騎士,明明連馬都不會騎,卻總是編造些英勇的事跡騙人。
阿爾漢一時沒聽清:「小傢伙,你說什麼?」
勞爾收懾起心神:「村長先生,像您這麼強大的戰士為什麼……」
「為什麼不留在船上?」阿爾漢替勞爾補全了問題,「我是個操帆手,而且大概還是個技術不錯的操帆手。只可惜技術不能讓我的左手長回來,它不見了,我再也不能用雙手升帆,當然只能離開我心愛的船。」
「要是換作別的商會,我可能已經變成了港區的一個流浪漢,也可能早就死於傷口感染,但幸好,德雷克不一樣。」
「傷口痊癒後,董事長就安排我上岸,在開發辦公室下面的郵遞署做了一個郵遞員,那才是我的主職,村經理只是兼職,但是報酬很不錯。」
說到這兒,阿爾漢停下腳步,指著前面離溪最近的一處帳篷。
「17號帳,我們到了。」
勃克隆一家順著他的指引向遠方看,看到土路與溪流中間有一大片平整的草場,四周圍著低矮的籬笆,分割出邊界。
草場中間有一頂印第安式的大帳篷,六七成新,帳簾緊閉,邊上還有個通風的小窩棚,支著簡單的灶,和其他帳篷一模一樣。
「這就是我們的土地和新家?」
「是你們的土地和臨時新家。」阿爾漢更正道,「一會我就把你們的土豆送過來,你們去拾掇一下帳篷裡邊,因為是統一搭建,那裡面至少有兩個月沒進過人。」
「對了,拾掇的時候最好想想有什麼需要解答的疑惑。明後兩天我不在村公所,你們找不到我的。」
「明後?」
阿爾漢鄭重點頭:「我的工會,邁阿密郵遞員工會已經遞交了磋商申請,1月20日要和開發辦討論員工權益,按規定,我們得提前七天以上組織罷工集會,工會代表挑了明天和後天。」
「罷……罷工?」爸爸瞪大眼睛,完全理解不了這位對德雷克商會充滿了感激的村經理為什麼要參加罷工。
「是啊,德雷克的特色,不能隨便罷工,也不能不參加。」阿爾漢聳了聳肩,「所以明後兩天我要參加遊行和靜坐,就像野營一樣,忙得很。」
「不能隨便罷工,也不能不參加……德雷克商會,好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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