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摩根是一個瘋子,不僅如此,她還是這世上最恐怖最不可理喻的那一種瘋子。
因為一般來說,那些被稱為瘋子的人,其基本特徵往往表現在行為和心理上的紊亂。
他們和社會格格不入,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透著怪異,他們在身體周圍散布氣場,明白無誤地告訴別人【他們不正常】,這才是正常現象。
可蘇珊.摩根不是這樣。
她有清晰的神智,嚴密的邏輯,精準的表情,敏銳的思維,她的氣質出眾、家世富貴、魅力逼人、話術超群。
她就像名為文明的神靈傾盡全力打造出的完美藝術品,除了情感,她什麼也不缺。
蘇珊.摩根是一台無情的邏輯機器,不愛人,不愛己,不歡喜,不恐懼,家族得失是她邏輯體系中的最高準則,除此之外,萬事萬物皆可放棄。
所以她表現得不像個人。
人是普天下受情感支配最深的動物,在面對問題時,大腦會自動進行一系列的複雜運算,把好惡、追求、三觀、規則等無數的條件代入變量。
職責只是無數個變量中的一個,在大部分運算里,甚至不能被當作主要參考。
可對蘇珊.摩根而言,職責卻是全部。
為了家族的穩定,她殺掉了有野心的親戚,放逐了沒野心的其餘。
為了家族的發展,她設計謀害洛林,從巴夫洛繆的聖戰宣言開始,整整七年一刻不停。
為了家族的延續,她出賣了阿爾薩斯,放棄了自己。
把埃蒙斯留在莊園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蠢事,但她必須要知道洛林的去向和死活,這對摩根之後的規劃至關重要。
把降生的孩子過繼給費城的芙羅婭嬸嬸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蘇珊.摩根不關心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活下來,她只是需要一個藉口,一個渠道把摩根家族合法地移交給她選定的下一位繼承人。那個人就是所謂的芙羅婭嬸嬸,那可以從根本上避免在她消失之後,殘存的摩根在家產爭奪中自取滅亡的可能。
換而言之,她背叛阿爾薩斯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讓自己的孩子活,是為了在慘敗之後依舊能準確地讓洛林知道,既然洛林拿不到證據,那麼按照文明世界的規則,摩根必須活著。
那句話才是蘇珊真正的請求。
她的存在讓洛林感到不寒而慄,可是在等待生產和尋找腥紅皇冠的過程中,洛林還是必須長時間地和這樣一個類人的怪異生物呆在同一個屋檐下。
接近一個月的時間,波士頓因為摩根莊園殘忍的滅門血案風聲鶴唳,兇手被初步鎖定為印第安人,因為暴徒不僅兇殘,而且貪婪。
美艷的摩根女士不見了,屋子裡的銀餐具消失了,連女士房間裡的保險柜都被人從牆上整個撬了出來,這世上只有印第安人才會如此張揚惡劣!
蘇珊.摩根在羅德島州的德雷克船塢產下了一對男嬰。
洛林切實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就像當年英國殖民者允許瑪麗.邦尼生產,還把棉布傑克的後人過繼給無知的農婦一樣。
德雷克的信使把自己打扮成聖誕老人,在一個凌晨偷偷把孩子和摩根的財產轉移書丟在了費城一棟破敗的小樓前,並從暗處眼看著一個佝僂的老婦人把人和信一塊撿進屋子。
屋子裡很快爆發出歡呼的聲音,緊接著兩個襁褓就被人從三樓閣樓丟出窗外,嘭!
摩根的保險柜也當著丹尼爾的面打開了,既沒有用到密碼,也沒有用到鑰匙。
柜子里東西很少。
有一封金士頓銀行價值10萬英鎊的不計名存單,存款時間是1716年,大概是某一任摩根為家族留下的後路之一。
有兩封地契,一封是在馬賽的城堡,一封是在熱那亞的山莊,所有人的署名都和摩根沒有任何關係,或許是與存單配套的不動產,或許是另一條退路。
最後一件就是戳著亨利.摩根私有火漆的信封,信封已經很舊了,據蘇珊說,海盜皇帝不許後人打開信封,也不許任何人集齊流散在外的21件信物。
時隔百年,摩根的信封被第一次揭掉火漆,裡面掉出一片圓滾滾杯托大小的羊皮紙片,紙上沒有點,沒有線,沒有面,什麼都沒有。
洛林默默拍了拍丹尼爾的肩膀。
「你早就想到了,是麼?」丹尼爾問。
「我只是做過海盜,搶劫過軍隊、城鎮甚至國家。」洛林沒有正面回答丹尼爾的問題,「我知道靠搶劫積累一百萬鎊有多困難,更何況摩根並沒有把他所有的財產都埋進土裡,而且100年前,黃金比現在值錢得多。」
「果然我想不到這些。」丹尼爾失聲大笑,「亨利.摩根留下了一份海盜帝國的疆域圖,皇家港是地圖的中心。」
「這個瘋子只是想誇耀他一生取得的功勳,然後坐在地獄的火里,看著成千上萬的人為這份一文不值的東西去死!」
「他成功了……」
……
11月25日,感恩節。
瓦爾基里修長的艦影停泊在圖克斯伯里岩背面的開闊海域。
世上的事情總是充斥著這樣奇妙而諷刺的巧合,幾個月前阿爾薩斯用這座海上的山峰隱蔽腥紅皇冠號,幾個月後,洛林把這片巨大的礁當作信標,向仇敵丟出了手套。
船上瞭望全開。
除了少數人被命令並注西北以外的方向,70%的望力都盯在魁北克方向的海面。
阿爾薩斯也沒有讓洛林失望。
上午10點,瞭望手布薩里恩發現了腥紅皇冠號的蹤跡,距離41000,航速5.5節。
洛林站在最高的帆桁上向那個方向舉起望鏡。
第一次,他在白天看到了海盜世界擁有的第一艘戰列艦。
修長的艦身,赤紅的船帆……
她的身上有連片的傷口,艏艉樓都有明顯的缺損,連片的補丁從前面打到後面,讓出了炮門,布滿整個艦身。
洛林扯住纜繩從桅尖一躍而下,快步走到安.德雷克的面前。
「安,那艘船出現了,從她身上我看到了沙克當時英勇戰鬥的樣子。」
安小心地攙扶著船舷的護欄,向著洛林擠出笑容:「沙克沒有屈辱地死,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如果你想親眼看看她,我可以讓海娜把你扶到桅尖去。」洛林說,「你是萊斯最後的親人,我還是堅持你不該拿生命冒險,卡門把你偷渡到船上,她做錯了。」
「澤維爾小姐是一位善良的女士。」安的聲音輕而堅定,「我想看著殺害沙克的兇手屍沉大海,如果你把我丟在礁石上,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你。」
「你在威脅我。」洛林鬱悶地吐出口氣,「卡門。」
卡門在洛林身後吐了吐舌頭。
「關於你的懲罰我會在戰後告訴你,現在陪著安去底艙,她出海的次數不多,你負責照顧她。」
「是,我威武而雄壯的船長大人……」
惱人的妖精終於消失了。
洛林放下手臂,慢慢地,緊緊地攥住沙克的刀柄,猛地抽出。
鏘!
「先生們女士們,今天我們來到這片海域,是為了結束我們漫長的征程。」
「距離我們40公里的那艘戰列艦就是我們的敵人,她叫腥紅皇冠號,她的主人是加勒比海最後一位海盜王,黑男爵巴夫洛繆.阿爾薩斯.金殿下。」
「三個月前,這位殿下和他的姐姐用精妙的手段逼得我遠循深海,並且擊沉了對我來說意義僅次於瓦爾基里的船,德雷克的船hms獅子號戰列艦。」
「如果他們當時能成功地殺掉我,他們就勝了。然而他們沒有。」
「我回來了,帶著仇恨,帶著使命,帶著你們,來結束這場漫長的、毫無意義的海盜皇帝爭奪戰……」
「我們去擊沉她。」
洛林高高地揚起刀,直指向蒼穹。
「戰旗高升!」
克倫重重一拍桅杆:「戰旗高升!」
瓦爾基里的戰旗升起來,主桅是純粹的沒有任何附屬元素的白底三色堇,後桅是象徵英格蘭的聖喬治的守護,前桅……是蘇珊.摩根。
「收錨,揚帆!」
放下了心結的丹尼爾站在艦艏,手扶著護欄高聲呼喊:「收錨!揚帆!」
四條粗大的錨鏈在絞盤的拖動下升起,縱帆第一個升起來,緊接著是捕風帆和艏三角帆。
直到所有輔帆都升到頂端,船錨離水,瓦爾基里緩緩啟動。
橫帆升起來了!
巨大的橫帆像雲一樣鋪開張開,僅有微微的鼓風,卻已經讓船的速度激增。
貝爾捏著手輪看著洛林,洛林抬著頭看著海娜。
「十點鐘方向腥紅皇冠號!」海娜呼喊著,「距離40000,航速5.5,相對!」
洛林向著貝爾輕輕點頭。
「全艦一級戰備狀態,拋棄衝鋒艇,無關人員下艙!瓦爾基里,迎敵,啟航!」
貝爾呼啦一聲撥動手輪:「右舵十度,切入風帶!」
「瓦爾基里,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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