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燭火,煙霧,骷髏的反光,一聲一聲無起伏、無情感的同意,像地獄的呢喃和風的哀號……
會議就要開始了。
今天的會議主持人老杜可夫清了清嗓子:「諸位美生兄弟……」
洛林唰一下舉起手,險些弄滅了面前的蠟燭。
老杜可夫的司儀詞被斷在半截,張著嘴比劃了半天,好容易才找回那種神秘的調調。
「美生我的德雷克兄弟,你對誼兄之言可有疑惑?」
「有的。」洛林撐住下巴敲著桌板,「本來想問問美生是什麼鬼東西,現在想問問美生和誼兄分別是什麼鬼東西。」
「呃……」老杜可夫聽見了壓抑的笑聲,「美生我的德雷克兄弟,我等結掌時曾有過共同的願景,希望我們的家有神性……」
「第三次會議。」洛林懶洋洋插嘴,「那時候的規矩還沒有那麼多,我們在阿薩羅斯先生的海島別墅喝酒,你和老里維爾還帶了情婦。」
「要有神聖性是老佩拉明抱著酒瓶喊出來的,我以我的信仰起誓,那時候你的巴掌正摁在情婦的胸上,根本沒有和我們摁在一起!」
老杜可夫有些老羞成怒,又無從反駁,只能惡狠狠瞪著洛林:「小德雷克,我只想讓我們的組織正式一點,更符合一點人類之光的氣質!」
「人類之光散發的是硝煙味,不是檀香味!」洛林深吸了一口氣,「老杜可夫,我不知道你這幾個月受了什麼刺激,但在我的莊園裡,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樣子更像覬覦奶酪又怕家貓的老鼠?」
「老鼠?」
「是的。」普倫迪特先生小聲說。
「確實像老鼠。」老佩拉明小聲附合。
「該死的檀香讓我覺得不能呼吸。」
「我討厭黑暗!那讓我連蠟燭都看不清。」
「見鬼的儀式感,捧著酒杯做生意難道不好麼?」
「連上帝都說酒是人類的光明!」
隱含的不滿被洛林徹底點燃了,有人站起來唰一下拉開厚重的窗簾,還有人打開門,一腳把冒著煙的香爐踹出去,全然不顧自己身家上百萬鎊的矜持。
老杜可夫傻愣愣看著在光明下搖搖曳曳的殘燭,看著看著,看到一隻酒瓶在眼前傾倒,清亮純淨的酒液灑出來,呼一聲燎起淺藍色的火焰,旋即便連源頭一道被撲滅,連煙都沒能冒出來。
洛林笑嘻嘻把一個方口的酒杯拍在老杜可夫面前,嘭一聲推開燭台,斟滿酒液。
「好了,老傢伙,這才是光明理事會自己的氣氛。我們只是一群自私的海盜和商人,我們的武器是黃金,不是神秘。」
老杜可夫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們的武器或許不是神秘,但是,我們的對手是……」
……
「四個月前,8月……」老杜可夫回憶道,「你們都知道,外儒斯特以後我一直致力於尋找那份失蹤的戰列艦設計圖。」
「這些設計圖從去年的10月開始在一些黑市上零星出現,污損的、燃損的,那天襲島的大海盜都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目不識丁的流浪漢和通緝犯,根本不懂得這份珍寶的價值,願上帝詛咒他們!」
老杜可夫又跑題了。
洛林無奈地看著他,輕聲問:「這些天你收集了多少?」
「73張。」老杜可夫吐著粗氣,「競爭者很多,缺頁更多。小德雷克,你收集了多少?」
洛林咧嘴一笑:「一共4張,花了5鎊8先令3便士。東西一早就轉交給了委託人,是委託人的意見,認為這些圖被拆散了,還有大量遺失,已經失去了收集和研究的價值。」
杜可夫揚揚眉毛:「大不列顛的底蘊真讓人羨慕。俄國就不同了,我收集的圖紙得到了海軍部的高度評價,大帝親自為我受了勛,說我為俄國的未來做出了貢獻。」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那次受勛後的第二天,有一個自稱拉塞米安的男人找到了我,他說他是共濟會瑞典禮的司衛,也就是上一任尊主。」
驚呼在會場乍起。
老佩拉明嘭一下拍住酒杯:「共濟會的前尊主……你加入共濟會了?」
「我參加了他們的集會,在諾夫哥羅德。他們的儀式感……」老杜可夫沉默了好一會,「雖然看不懂,但是我大受震撼。」
洛林算是明白那些見了鬼的儀式都是從哪來的了。
老杜可夫繼續震撼:「或許是有觀禮的原因,那天的集會只有儀式,沒有議事。集會結束後我受到了正式的邀請,如果我願意加入,他們的尊主和司衛願意成為我的接引美生。」
「由尊主和前尊主接引你?!」老佩拉明豁一聲站起來,「俄國佬,你接受了?」
「這大概是我這一生受到過最大的誘惑了……」老杜可夫嘆了口氣,「如果不是擔心被小德雷克的咖啡色女朋友抹了脖子,我覺得我一定已經答應了……」
「他們有條件!他們要我在第一銀行的認股結束後倒戈,並且在我們中拉攏儘可能多的人加入!」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眼神死盯住洛林,「但是小德雷克,不包括你!」
質問?詢問?疑問?
洛林歪著頭和杜可夫對視,在對視中感受到越來越多的眼神。
「大家都很好奇麼?」洛林明知故問。
誰也沒有回答,這句明知故問唯一的收穫就是使疑問加重,還額外參雜上了防備和疏離。
洛林只能舉手投降。
「先告訴諸位答案,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對我另眼相看,同時,我也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共濟會起源於蘇格蘭,我起家也是在蘇格蘭,而且我的家族在整個大不列顛享有聲譽,從這些條件看,你們確實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我是共濟會的秘密會員。」
「但是諸位是不是忘記了我的信仰?」
「共濟會要求每一位美生至少相信造物主的存在,哪怕祂不是上帝,而維京的信仰中雖然有無數個神,但恰好沒有造物的那一位無上至尊。」
洛林清晰地聽到了放鬆的喘息,那幫老傢伙看過來的眼神變得柔和。
他知道自己成功洗脫了身上的嫌疑,可與此同時,除他以外的每一個人都有了嫌疑。
氣氛在一瞬間的放鬆之後重新緊張起來,顯然其他人也想到了這一點。
共濟會可以邀請杜可夫,也可以邀請在座除洛林外的每一個人。杜可夫可能拒絕了邀請,也可能根本就沒有拒絕。
「我們中間有叛徒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把所有人嚇了一大跳,他們氣惱地扭過頭,看到洛林正笑嘻嘻地戲弄著酒杯。
「諸位的心裡大概正在這麼想吧?」他戲謔地說,「畢竟共濟會對商人來說有很強的吸引力,而且入會的門檻實在低,在座的除了我以外,誰也不能證明自己的無辜。」
「但我猜,也許我們此刻的猜忌正是共濟會想要達到的。」
「你是說我們中間沒有叛徒?」普倫迪特先生刻薄地問,「你是說那群老鼠之所以邀請老杜可夫,就是為了讓我們像現在這樣相互猜忌,無法合作?」
「我可沒那麼說。」洛林冷笑了一聲,「我只是覺得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重要。」
「不重要?」
「我們之中或許有叛徒,或許沒有,或許有一個,也或許有十一個,一切皆有可能。這不就是共濟會的可怕之處麼?」
「他們擅長玩弄神秘,擅長用神秘感標榜自己,擅長用神秘感武裝自己。換句話說,除了神秘,他們其實一無所有。」
「他們向我們發動了進攻,先生們!」洛林站起來,以在場唯一的清白之軀抬高音量,「他們以為他們用自己最擅長的武器破壞了我們的信任。然而可笑的是,這恰恰證明了他們不懂商人。」
「信任很昂貴,商人的信任尤其昂貴。我們也從來不是憑著信任和理想聯合起來的集團,維繫我們的是共同的利益。利益才是永恆,信任瞬息萬變。」
他結束了長篇大論,一個人走到會議室的牆邊,慢條斯理摘下裝飾的劍,出鞘,亮刃。
「先生們,現在我有一個提議。」
所有人看著他,沒人說話。
「為了我們共同的利益,我提議,假如有人在旋轉門計劃中背棄了我們在骷髏旗下許下的承諾,無論他是不是共濟會的成員……」
叮!
劍斷了。
餘音裊裊,不絕於耳。
「同意!」「同意!」「同意!」……「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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