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9年6月26日,牙買家盧西莊園。
洛林穿著燕尾服,含著笑輕輕勾開書房的窗簾。
透過晶瑩的落地大窗,他看到貝爾和奧菲,還有燦爛的陽光和鬱鬱蔥蔥的青草地。
「嘖嘖嘖,郎才,女貌,詩情,畫意,貝爾終於鼓足勇氣了。鼓足勇氣的他……將遭遇怎樣的羞辱呢?」
「麥卡錫對他有敵意。」海娜習慣性地站在書房最陰暗的角落,無聊地玩弄著自己碎金般的鬢髮,「或者更準確說,她是個正經人,對船上的每個人都有戒備。你攛掇貝爾去追求她,我很難想像好的結果。」
「沒辦法呀。」洛林做了個壞心眼的笑臉,「奧菲是雇員,年輕又漂亮,最麻煩的還是老實。壓制亞查林對她出手很辛苦的,但她的性格又註定了我不能像對待卡門或是諾雅那樣來對待她,她會當真。」
「不如說會被嚇壞。」海娜補充了一嘴,旋即就笑起來,笑聲如鈴,花枝微顫。
洛林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丟掉窗簾走回書桌:「你那條線的消息麼?」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海娜卻把頭點得理所當然。
來到新大陸後,洛林的業務生出了許多見不得光的陰暗面,包括由倫納德主持的對兩座分商會,尤其是加勒比分會的監管,卡門主持的紐奧良走私,以及卡特琳娜主管的海盜情報。
這些消息會通過分會的商業渠道流向洛林,卻不會經過分會,從前都是直接流進皮爾斯手裡。
但隨著皮爾斯的價值觀表達越來越明顯,洛林開始擔心過於親近陰暗面會影響小傢伙的健康成長。
畢竟知道、了解和親手經辦帶給人的影響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這次回到盧西,洛林直接以皮爾斯課業有缺為由強行塞給他一堆的法文、西班牙文和拉丁文航海資料,要求他對照這些資料解讀熱沃當伯爵的航海日記,正式開始學習艦隊指揮。
小皮爾斯忙了,忙得天旋地轉,腳不沾地,區區一些無關緊要的接來送往自然就要轉給別人,具體接下這攤活的就是海娜。
海娜是阿薩辛,阿薩辛源遠流長,最擅長的就是為僱主處置陰暗面的生意,正因為術業專攻,哪怕是第一次處理文書方面的工作,她依舊做得駕輕就熟,看不出半點生澀。
而今天就是她第一次主動向洛林提出報告。
洛林掃了眼乾乾淨淨的書桌:「喝什麼?」
「茶。」
「還不到下午茶時間哎。」
「奶茶就可以,不要果醬和點心。」
一如既往的海娜特色,洛林起身給她泡茶,茶葉的品類不重要,關鍵是多奶,多糖,足見品味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先入為主的重要價值。
茶泡好了,海娜抿了一口,心滿意足地發出小貓般的呻吟聲。
「第一個是分會的消息,倫納德擔心我們會離開盧西,就先送了簡報過來,詳細的內容估計會在一兩周內遞到麥卡錫那兒。」
「英法荷三國的殖民當局在哈瓦那的聖海洛尼莫皇家主教大學開啟合談,中間人是西班牙、葡萄牙以及丹麥。至於議題,主要內容是加勒比海戰後秩序,已經明確不會涉及北美問題。」
「另外勒弗朗索瓦慘案也是這次合談的重點。防衛艦隊的熱沃當伯爵、勒弗朗索瓦的艾倫德爵士,還有納爾遜中校和萊希德上尉四人作為慘案夜親歷人被要求列席相關議題並發言。倫納德附了查克的評價,說合談末尾,商會也有被邀請的可能。」
洛林笑著點了點頭:「商會肯定會受到邀請,不過不是作為僱傭兵的代表去呈堂,而是作為配合皇家海軍實行人道主義救援的熱心商人去接受感謝,這關係到強國的尊嚴。」
「不過那時候我們估計已經去亞馬遜找水晶頭蓋骨了……一會得會給查克留封信,讓他代表商會出席,多要點謝禮回來。」
海娜對所謂的頭蓋骨不置可否,喝兩口茶,開始敘述第二件事。
「還是倫納德,關於上個月的分會財報和這個月的預判。」
「有問題?」
海娜皺眉回憶了片刻:「上個月,盈利1361鎊,主要是因為歐西北的遠洋船開始通航,雖然不多,但也使加勒比的利潤有了較大的提升。歐西北受影響的幅度不如加勒比,4866鎊,比前一個月提升了8%。」
洛林奇怪地看著海娜說數字:「分會們興興向榮不是很好麼?」
「業績上揚當然好。」海娜一口悶掉剩下的奶茶,「但這個月,倫納德判斷加勒比分會將出現重大赤字,因為查克.帕克支取了一大筆錢。」
「一大筆?」
「總額15000鎊,其中8300鎊付給了利維斯勒船塢,3900鎊支付給皇家港海軍後勤處,這是修船的費用,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此外,帕克還向一個叫厄爾.威斯的木雕藝術家支付了1000鎊,向港務局斯坦利局長支付了1500鎊,商務外宴請花費300鎊,經查也是港務局相關人員,而且都沒有過帳。」
「木雕藝術家和港務局?」洛林摸著下巴想了半天,突然就苦笑出聲,「我猜到他要幹嘛了。」
「幹嘛?」
「修改船艏像,去除舷號、桅號和其他記號,要是我猜得不錯,他還打算平空捏造一批船隻交易記錄,同時完成新船的入港登記。」
海娜歪著腦袋茫然不解:「這樣做的目的?」
「當然是把那批法國軍艦變成來路明白的二手船,坐實戰報里擊沉的說辭,順便預防法蘭西堡出現那種手捏著通商權,偏又缺乏紳士風度的實用主義者。」
「多此一舉?」
「也不算多此一舉。」
「難道你覺得會有用?」
「已知者騙不過,未知者不在乎。」洛林不屑地嘁了一聲,「只不過泱泱大國嘛……查克的行為給法蘭西堡提供了一個好藉口,防衛艦隊是在力戰之後被擁有七艘戰艦的萬聖節艦隊覆滅的,而不是被區區一百門輕炮打包拎走的。」
海娜恍然大悟:「聽起來居然是個不錯的人情。」
「從生意的角度來說自然是完美的,不過……」
「不過?」
「查克經商的風格歷來是自信、敏銳、果斷,這很好,只是有的時候太考慮時機和性價比,以至於容易把自己放在孤注一擲的位置。」
「就像這一次,包括金鹿號在內,我們一共牽回來五條船,且都是貴重的遠洋艦。這其中金鹿號和圖騰號需要大修,還是金鹿,和安第斯需要補充火力。」
「但加勒比分會的經濟狀況其實並不好,因為建立時間尚短,前期船隻不足的關係,儲備金一直緊張。」
「更何況查克從來沒有停止過擴張,現階段的加勒比分會更像一個空心的大框,全靠查克的經營手腕才賴以維持盈虧。」
「於是問題就來了。」洛林在書桌上畫了一個圈,「上個月,拉莫斯來信說查克在溝通遠洋的時候向歐西北分會拆借了兩萬鎊,這說明他的儲備金已經不足,至少相比於他的發展規劃,現金已經成為了制約的弱環。」
「這個時候,他最穩妥的手段應該是優先將整備耗費小的新船投入運營,分批、分次維修補給。」
「可他想向我賣好,所以不能耽擱金鹿號;他又不想錯過難得的向法蘭西賣好的機會,於是增加了許多非事務性的開銷;最麻煩的是他還想一步到位打開加勒比分會自己的遠洋渠道,結果就是連圖騰號的修繕和安第斯號的補給都得同步進行。」
「15000鎊對現在的加勒比分會來說是筆巨款,相當於再一次榨乾他的儲備。缺少現金意味著商會失去彈性,穩定性和抗風險能力都會變得衰弱,以至經不起一點風浪。」
海娜並不是很懂這些,但只看洛林的表情,她就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
「你打算干預麼?」
「要是能干預就好了。」洛林無奈地把手一攤,「我答應過他,只派人監管帳務,不插手具體經營。我當然可以毀約,但這得冒著查克離心的風險,現階段看,得不償失。」
「在倫納德那準備一部分秘密備用金是不錯的方法,但可惜查克沒錢,我也沒錢。紐奧良和勒洛蘭的投入最後都變成了船,我們的現金告罄,和查克只在半斤八兩。」
「古代金器呢?」
「古代金器轉化成錢需要在特定的時間和環境。加勒比海不是歐洲,夠規格的拍賣會在這裡一年難有幾場,而我們能參加的……大概一場也沒有。」
「也就是說,你居然被錢難住了?」
那表情,那語氣,明明正在商量正經事,洛林卻分明聽出海娜的調笑。
他惡狠狠瞪了海娜一眼:「嘁,尼奧爾德的子孫永遠不會有束手無策的一天!只是……都六月底了,該死的走私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準備好?」
「事實上,我要跟你說的第三件事……」海娜調皮地從懷裡抽出一封印著玫瑰紋的私信,「卡門的信。」
洛林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準備就續了?」
「這一批貨在三天前已經完成了全部入倉和清點,信是今早到的,卡門催我們快些過去。」
洛林幾乎要歡呼出聲。
他喜了半刻,思了半刻,轉而又猶豫起來。
海娜走過來,輕輕抱住他:「貝爾.朱迪亞?」
「走私行為,和沙克交手……」洛林靠在海娜的懷裡呢喃,「到底該不該帶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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