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洛林和卡特琳娜一前一後走進了肯特莊園陰冷的地窖。
這裡的味道很不好,霉味、新鮮的血腥味,還有有機物腐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沉澱,為這裡的空氣賦予了重量,填塞胸腔,無從排解。
但誰也沒有指望過能在一個為私刑和囚禁而生的地方找到任何向陽的元素,所以二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隨著引路的僕從一路深入,直走到倒數第三間牢房。
牢房裡關著巴赫,他盤腿坐在一堆茅草上,正就著慘澹的燭火生龍活虎地扒拉著一碗發了霉的麥飯,看起來格外香甜。
洛林衝著僕從努了努嘴,僕從會意,掏出鑰匙卸下鐵鏈,為洛林打開牢門。
就算這樣,巴赫依舊沒有停止扒飯,硬要說有什麼區別,吃得似乎更快了。
考慮到打斷人吃飯是不禮貌的行為,洛林索性靜靜地等他吃完,還攔住了準備喚人的卡特琳娜,不讓她發出半點聲響。
沉默當中,巴赫越吃越快,很快就不負眾望地被噎了個半死。
他凸著眼睛,面色醬紫,伸手去搶面前的水杯,洛林輕輕一抬腳,一腳把水杯踹到老遠,清水潑灑一地。
要死了……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巴赫僵在原地,很快就掐住喉嚨,開始拼命地捶打胸口。
洛林俯身溫柔地捏住了他的兩隻胳膊,緩慢而堅定地舉高,一直高到他被迫舒展開胸腔,任憑如何掙扎,也無法把喉嚨里的飯粒吐出來。
他的臉色越來越紫,呼吸越來越重,可他依舊不敢說話,不敢抬頭,只是無助地蹬腿,越蹬越慢,越蹬越軟。
停止蹬腿的一瞬間,洛林突然鬆開他的雙手,抬腳重重踹在他的小腹。
巴赫倒飛了出去,嘭一聲砸在牆上,鮮血、胃酸、乾結和泡軟了的飯粒同時從喉嚨里噴了出來。
他趴在地上拼命地咳嗽,一邊咳一邊努力地爬過來,趴在洛林腳下,試圖去親吻鞋尖。
洛林厭棄地咳嗽了一聲:「巴赫先生,麥飯好吃麼?」
「先生……大人……我已經把知道的都告訴您了。不需要用刑……真的不需要用刑……我很識時務。」
「我知道你識時務,偏偏這就是我討厭你的地方。帶走。」
老酒館的一眾人員很快被看管的僕從們帶出了地窖,包括巴赫的妻子和女兒在內,一道塞進寬大的馬車,緩緩駛出了肯特莊園。
車廂里,巴赫抱著自己的妻子,心有餘悸地瞅了眼被他們熏出車廂,和馬夫並作的洛林。
「紅髮,那個恐怖的先生就是你的新僱主?」
「為了把你們贖出來,船長向伯爵支付了三百鎊。」卡特琳娜憐惜地把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攬進懷裡,輕聲說,「如果不是得知我的教女也被送進了肯特莊園,我不會懇求船長救你們。」
「凱特是我的天使,我一直都知道……」
「你不知道。」卡特琳娜瞥了巴赫一眼,「為了把船長拖下水,你的嘴實在太快。」
「我……這是為了自保。」
「告訴加爾維斯伯爵救他的人是一群海盜並不能清減你的罪行,準確地說,這叫損人不利己。要不是船長身家乾淨,整個新大陸也找不出一張關於他的通緝令,現在他已經被吊死在三角洲的沙島上了,我,還有船上的新同伴們也不可能倖免於難。老朋友,你做了件蠢事。」
巴赫的臉漲得通紅:「是你偷竊我的情報在先。你們那位船長利用我的情報在法國佬面前立了功,我沒想到你們會來救我。」
「但我們來了。」
「你們來了……你們想要什麼?」
「我只是不想善良的小凱特因為她愚蠢的父親被毀了人生。至於我的船長,他現在是伯爵的護衛。」
「你們想通過我探聽對法國佬不利的情報?」
「是。」
「可我被法國佬抓走過,又毫髮無損地放了出來,在這件事上,沒有人會繼續信任我。」
「我知道這座城裡不止你一個人經營買命的生意,但你是最好的,總有辦法從其他地方把消息收集過來。船長說過,錢不是問題。」
……
錢不是問題。
與專業的情報販子建立了穩定的渠道,洛林很快就感受到其中的差別。
整個紐奧良,乃至於北郊戰場的消息源源不斷輸送到寒鴉號上,洛林足不出戶就掌握了「加爾維斯」這個關鍵熱搜的大部分信息。
巴赫進行第一道提煉,卡門和諾雅負責第二道提煉,送到洛林手上的情報具有極強的針對性,一條條一件件都與伯爵的小命切身相關。
洛林自導自演的那場刺殺實實在在攪渾了紐奧良保衛戰的那潭死水。
所有人都以為法蘭西的某位貴族對伯爵動了殺心,魑魅魍魎都興奮起來,整個紐奧良百鬼夜行。
這其中行動最快的是英國人。
他們通過自己的印第安盟友在一家土著酒館下達了高額懸賞,發布懸賞的人雖然試圖把自己偽裝成親法的奇蒂馬查部族,但這種變裝做得並不用心,輕而易舉就被情報販子們掏出了身份,是親英的黑足部落。
他們提出了100把皮貨獵槍的懸賞額,用作訂金的就有30把,已經被兩個小部落平分。
洛林第一時間把消息傳給了肯特莊園的克倫和亞查林,要他們加強戒備。另一邊,寒鴉號則逆流而上,順著寬闊的密西西比河,進入到紐奧良北部的龐恰特雷恩湖。
消息表示,印第安人把襲擊地點放在了伯爵往返戰場與兵營的必經之路,準備從大湖和湖畔森林兩面夾攻。為了保證成功率,英國人甚至為他們提供了幾門輕炮,很有可能被安置在獨木舟上。
炮的出現使洛林謹慎的護衛方案失去了大部分價值。一旦讓他們輕鬆地向伯爵車隊發動襲擊,哪怕只動用四磅的陸軍輕炮,配合散彈,也能輕易地把伯爵碾得粉碎。
當務之急,洛林必須提前找到那些大炮,排除威脅。
帶著這個任務,寒鴉號開始在湖面巡遊。
龐恰特雷恩湖是一座大湖,南北跨度寬近40公里,東西則更長,整座湖上沒有島嶼,波瀾不興,風平浪靜。
可洛林找了一天也沒有在湖上發現停靠的或是航行的印第安獨木舟。
是襲擊還未開始麼?還是不小心錯過了?
思索之間,寒鴉號輕輕偏轉,讓開迎面而來的一艘斯盧普型漁船。
看著漁船漸行漸遠的帆影,洛林突然有了一絲別的念頭。
假如……假如承載火炮的根本就不是顯眼的獨木舟呢?
龐恰特雷恩湖有豐富的魚類資源,湖面上帆影點點,漁船如梭,大多都是臨近城市的漁民所有,船上並不懸掛標記。
一艘臨時加裝火炮的改裝艦藏在中間一點都不會有違和感。
可是眾所周知,印第安水手是稀有物種,相比於漂在水面上,他們更喜歡腳踏實地的狩獵生活,哪怕是捕魚,也喜歡自己的獨木舟。
單純有印第安人操控的帆船可能性太低了,所以洛林之前才沒有朝這方面思考,但如果英國人親自下場了呢?
可能麼?
洛林很快排除了這個可能。
在戰爭當中刺殺敵國指揮官是貴族絕對不能容忍的卑劣行徑,這很容易導致戰爭手段升級,令雙方的高級軍官人人自危。
所以英國人絕不可能把自己的士兵投入到這種事件當中。
他們最大限度的操作是僱傭海盜或者私掠商人行事,並且在僱傭的過程中還得把自己隱藏起來,就像洛林正在面對的這場刺殺,黑足部落的印第安人以奇蒂馬查部族的身份行事。
如果不是洛林提前降服了巴赫,誰也不會浪費人力去探查一個懸賞發布人的底細。
一個與原來似是而非的刺殺計劃在洛林腦海中漸漸成型。
擅長叢林埋伏的印第安人在陸上設伏,把伯爵的車隊牽制在湖畔邊,專業的水手開著偽裝的艦船突然間露出爪牙,炮轟陸地,收割生命……
待伯爵生死之後,再把這一切都嫁禍到子虛烏有的法蘭西貴族頭上,不沾染半點腥臊。
「或許這才是英國人真正的計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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