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的時候,諶曉玉坐在自己的床頭。
這是重生的第一天,真的累啊。
從早上睜開眼就沒安生過,先是發現自己重生,然後陪著諶文輝去書店買書,再到晚上去河邊陪著諶文輝散心,全程都在做諶文輝的思想工作,她覺得自己都快趕上支部書記了。
這一天忙到晚下來,其實最該想卻沒有空去想的是她自己的事情。
初來乍到的新鮮感過去了,那極度的的空虛感襲來,讓她倍感心酸,雖然這是她從小生活的環境,可畢竟是隔著這麼遙遠的時光,沒有電腦,沒有手機,沒有微信也沒有QQ,想與原來得朋友聯繫,也聯繫不上,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哪裡?她想著那些同事,朋友,甚至想到了苗峻。她前世的丈夫,雖兒然他自私自利,對自己無情無義。可是畢竟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還有,最讓她牽腸掛肚的是苗苗。
想起苗苗,諶曉玉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狠狠地手攥在了,攥得生疼。她的女兒,她的心肝寶貝,她在那個世界上最捨不得的人,就這樣分別了,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見上最後一面。
諶曉玉的病來得突然,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最後這三個月,也是苗苗準備高考衝刺的三個月,十二年寒窗苦,怎麼也不能讓孩子這個時候掉鏈子。諶曉玉鐵了心不許家裡人通知在縣中住校的苗苗,這一點上苗峻與她的想法倒是一致。
還記得剛住院的時候,苗苗靠在床頭攬著她的胳膊,撒嬌地說:「媽啊,你什麼時候能出院啊?我考完試你還得陪我出去玩呢。我才不要我爸陪呢,他那么小氣。」
她撫著女兒的烏黑的馬尾辮,「等你考完了,媽肯定就出院了。到時候媽一定陪你去。」
現在,苗苗應該是考完了吧?不知道考得怎麼樣?不知道苗峻有沒有陪她出去玩,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前世情人,可苗峻重男輕女,對苗苗從來就不假辭色,自己這一走,苗苗的日子更不好過了,最重要的是,不知道眼前這一輩子,能不能再見到她?
要是能有個電話,能發個簡訊該多好啊,孩子,你也讓媽媽放心,媽媽也讓你放心。
「怎麼好好的又掉眼淚了?」奶奶端著放針線的小竹籮進來,「誰欺負儂了?」
曉玉搖著頭不說話,心裡的委屈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眼淚掉得更凶了
「咦,儂這次回來倒是古怪唻,昨天夜裡哭得唻要死要活,今朝白天好端端的,怎麼到夜裡又開始了?」奶奶將手裡的竹籮放在了床頭柜上,走過來抱著曉玉的肩膀,輕輕搖著。
「奶奶。」曉玉哽咽地叫了一聲,抽抽嗒嗒地哭道,「我想家。」
是的,她想家,想回家,想看苗苗。
「想家?這裡不是家嘛?」奶奶的粗糙的手輕輕撫過著曉玉的臉龐,「奶奶家也是家啊。」
曉玉搖了搖頭,將臉埋進了奶奶的衣服,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別哭,別哭了,想姆媽了?姆媽不是說好了嘛,這個星期天就來,你哭什麼呢?再哭奶奶要不高興了。」奶奶拍著她的背,「從你剛生下來就在奶奶家了,你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啊,這裡不就是你的家嗎?奶奶最疼的就是你了。你哭成這樣,是不喜歡在奶奶家了?」
自諶曉玉生下來,就放在奶奶家,小時候沒上過幼兒園,在媽媽單位的托兒所呆幾天,哭著鬧著不肯去,又被送回奶奶家,自此就是奶奶的小尾巴,奶奶買菜帶著她,做飯帶著她,去開居委會開會也要帶著,後來上了小學回去跟父母住。一到了寒暑假,連忙屁顛顛的奔到奶奶家。
「沒有,奶奶。我喜歡這裡。」曉玉抬起臉愧疚地說,眼淚依然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心裡壓抑得難受,她要怎麼說呢,在這裡誰能明白她說的呢?還有苗苗,她想得是苗苗啊,是她和苗苗的家。
「好了,好了,沒有就好,爸爸媽媽要上班,單位裡頭事情多,曉玉就在奶奶這裡聽話,好好寫作業,好好玩,你想吃什麼告訴奶奶,想買什麼告訴奶奶,文輝欺負你了,你也告訴奶奶,奶奶去罵他。我們家曉玉是最懂事了,奶奶知道的。」奶奶用手抹了抹曉玉臉上的淚水,「不哭了。不哭了,眼睛都要哭腫了,明天怎麼見人呢?我去給你打盆水洗洗臉。」說著就站起來,轉身出門去打水。
諶曉玉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吸了吸鼻子,漸漸止住了淚水。
奶奶打了水進屋,曉玉乖乖地洗臉洗手上了床,奶奶替她放下小床的蚊帳,扭開了床頭櫃的小燈開始做針線。
曉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會兒,聽得奶奶在低聲嘆氣,她心裡知道老人家心裡煩悶,想開口又不知道說點什麼,頭腦昏然,眼皮子打架,最後只口齒不清問,「奶奶,你還不睡啊?」
「曉玉先睡,奶奶一會兒就睡了。」說著蚊帳外面的奶奶將檯燈又移遠了些,光影朦朧中,曉玉再也撐不住了,頭一歪,就進入了黑甜之鄉。
竟然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大早,曉玉吃過早飯,就老老實實地端了一張方板凳和一張小板凳,在榕樹的樹蔭下面寫作業。
她打開書包,翻出「諶曉玉」的暑假作業本,看著那上面鬼畫符一般的筆跡,微微搖了搖頭,暑假作業倒是做了幾篇,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錯了不少,更讓她受不了的是那字跡,歪歪扭扭,毫無美感,黑乎乎的連成一片。看來小學時代的諶曉玉還真的不是個認真用功的好學生。
「諶曉玉,你作業做到幾號了?」
曉玉剛剛拿出橡皮準備把作業擦了重寫,對面的門洞蹦蹦跳跳出來一個小姑娘,穿著粉色泡泡袖襯衫,粉色的裙子,扎著粉色的蝴蝶結,高高的馬尾辮在腦袋後面一晃一晃的。曉玉眯著眼睛看著她,怔了一會兒,想起這是她的鄰居兼朋友,劉師母家裡的孫女劉璐璐。
「沒呢。」曉玉一邊說一邊趕緊用橡皮擦著作業本上的字跡。
「咦,你這不是寫了不少了啊,擦了幹嘛啊」劉璐璐蹲在她身邊,奇怪地看著她的作業本。
「好像都做錯了。而且字太寫得難看了。」曉玉嘟噥著,手下擦得更帶勁兒了,這作業本上的字真是丑得難以見人了。
「哎呀,管它錯不錯呢,填滿了就行了,反正老師也不看,我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每次暑假作業都布置一大堆,害得我們吭哧哼哧寫半天,結果老師就寫一個字「閱」。我敢說,我要是在上面寫罵人的話,她們都看不出來。」
劉璐璐比諶曉玉大一歲,遲一年上學,正好與曉玉是同上五年級,雖然不是在一個學校,暑假作業本是市里統一發的,都是一樣的。
諶曉玉心裡想,看來還有劉璐璐與那個曉玉臭投味相投,都是不好好學習的料。
她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作業本,嘟噥著,「我這字好醜啊。」
「字丑怕什麼,人不醜就行了。」劉璐璐說,一邊從襯衫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圓鏡子,對著光,孜孜地撫弄額頭上的劉海。
「臭美。」曉玉沖她撇了撇嘴,「今天打扮成這樣,是打算去哪兒啊?」
「不去哪兒。這是我姨婆給我寄來的新衣服,今天第一次穿。」劉璐璐說著拉著裙擺對著曉玉轉個圈,「好看吧?是香港寄過來的呢。我姨婆信說,以後會經常給我們好看的衣服。」
曉玉想起來,劉璐璐的家裡有海外關係,改革開放後聯繫上了,後來劉璐璐自己嫁給了一個比她的大好多的香港人,結局卻不太好。
她看著璐璐興孜孜的樣子,也不便掃興,點了點頭,讚美道,「挺好看的。」
劉璐璐今天本來就是穿了新衣服出啦顯擺的,聽見諶曉玉的讚美,心情大好,拉著曉玉的胳膊,「算了,你別寫吧,我們到隔壁23號院子找範文娟她們玩去。」
諶曉玉弄不清楚範文娟她們又是什麼人,也不想去,推脫道,「我得先把作業做了,我媽來了要檢查,看了我這字又要挨罵了。」
「你這麼嫌棄自己的字啊,我倒是有個方法。」劉璐璐像是想起了什麼,眨巴著眼睛衝著曉玉神秘笑著,「只要你敢。」
「什麼方法啊,我不敢?」
「也沒什麼啦,就是鄧爺爺,你知道吧?」
曉玉想起鄧奶奶,那鄧爺爺就自然是鄧奶奶家裡的老爺爺了,她點了點頭。
「鄧爺爺一到放暑假就拉著小孩練毛筆字,寫不好還會罵人。可凶了。院子裡的小孩都怕他,不肯讓他教,你若是不怕,就找鄧爺爺教你練毛筆字,保管字就美了。」
「啊?還有這事?」
「是啊,你要是不怕挨罵就去,反正他見到小孩就拉著教,」劉璐璐說著說著,眼睛看向什麼地方,臉色一僵,很快地說,「喏,他過來了,我先溜了。」說著,腳不沾地的就跑了。
諶曉玉傻乎乎地看著一個白鬍子老頭子背著手,邁著四方步,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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