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這穿著藍色粗布衣裳的女子瞧著二十多歲的年紀,身形高挑纖長,容顏秀麗,說話的時候,眉眼間透著一股子穩重幹練勁兒,一看就知道是在英武將軍府崔家能夠說得上話的。她垂眸望著崔靈,但見她一張秀麗的小臉瞬間變得煞白,那水汪汪的眼睛中隱隱透著一股子恨意似的,藍裙女子嘆氣一聲,繼而又說:「姑娘,你瞧,便是這周家大姑娘,對你也是頗為有成見的。周大姑娘失意,晉王妃又不在京城的時候,可一直是你陪伴左右。可姑娘又得到了什麼?如今倒是好,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姑娘您的不是了。」
「好了蘭姨,別再說了,我不想聽。」崔靈一雙素白小手緊緊攥成拳頭,她微微低垂著腦袋,緩緩閉上眼睛,竟有淚珠滾落,半餉,她才輕輕啟口道,「我原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在最危難的時刻,是她跟周姐姐幫了我。曾經,我心中暗暗發過誓,這一輩子都會與她們交好。可是沒有想到,在她們眼中,我竟然這般不堪。說到底,我與她們那點情分,又怎敵得過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呢?便是宣芳……也是比我好的。」
越往下想,崔靈越發覺得內心崩潰,氣得整個人身子都抖了起來。
蘭姨見狀,一驚,連忙扶著她往外邊走去。
「好了姑娘,你也別太往心裡去,或許她們也只是隨口那麼一說呢。」蘭姨好生勸慰著,手輕輕拍撫著崔靈後背,又說,「姑娘,咱們不氣,既然此番心中明白,往後疏遠著些也就是了。」說完輕輕嘆息一聲,又兀自說,「也是姑娘你單純,這才認為當初晉王妃跟周大姑娘是救您,其實依我看,那是叫姑娘難堪呢。」
「蘭姨,這話是什麼意思。」崔靈頗為詫異地望著蘭姨,此刻她心中既然已經對林琬生成恨意,內心深處,自當也是希望曾經沒有受過她恩惠的,所以,聽得蘭姨這番說辭,崔靈倒是有些期待她的解釋。
「這天兒還熱,姑娘你又心浮氣躁的,咱們且尋個僻靜處說話去。」蘭姨抬手指了指一處,望向崔靈道,「那裡有個涼亭,既僻靜又涼快,咱們且去那裡說話去。」
待得坐下之後,崔靈又問了一遍道:「蘭姨,你方才那話是什麼意思?想當初在貴安侯府,林暉欲要設計陷害我,是晉王妃識破了他的計謀從而救了我的。這是恩情,怎麼依你方才那意思,倒是成了難堪了?」
蘭姨皮膚白皙,容貌恬靜秀美,偏生身上有股子與身俱來的凌厲之氣。
她笑著道:「當初的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只是從姑娘口中聽來的,畢竟,我不是親眼所見。不過,聽姑娘的意思,當年是晉王妃的庶出兄長欲要害姑娘,而叫晉王妃識破了計謀,從而救得姑娘?」但見崔靈鄭重連連點頭,蘭姨輕輕頷首,繼而又說,「若真是這樣的話,當初晉王妃可以直接將她那庶出兄長的計謀告訴姑娘即可,又何必大費周章,再反過去算計呢?說到底,這是晉王妃跟她那庶出兄長庶出姐姐之間的恩怨,救姑娘你,不過也只是順便而已。」
聽蘭姨這麼一說,崔靈兩道秀眉越發蹙得深起來,秀麗的面上也划過一絲哀戚。
她曾經深深埋藏進心底的一份情意,不過只是順便幫襯而已,以前從沒有這樣想過,只覺得她護住了自己名聲,又與自己說掏心窩子的話,她是個好人。可如今此情此景,她方才說的那些話,蘭姨替自己分析的這些……崔靈忽然間覺得有些無力。
是啊,從頭至尾,也不過只是自己看重這份姐妹之情罷了。
而人家,壓根就沒有將你放在眼裡,你的幸福算什麼?你的一再拜託與懇求又算是什麼?自己又算是哪根蔥,怎生能夠跟高高在上的貴陽公主相比?那貴陽公主,可是她的小姑子,如今是他們父子兄弟的江山,自己崔家又算什麼?她崔靈又能算得什麼?
想來也是好笑的,自己竟然還為著薛平與她置氣,興許,人家連你姓甚名誰都忘記了。
越往下想去,越覺得心寒,總覺得到頭來,真是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蘭姨靜靜坐在一邊,但見自己家姑娘神色間似是有厭世的意味,連忙道:「姑娘,你可別這樣,旁人越是不將你當回事情,你自己就越該拼搏一番才是。你乃是英武將軍府的嫡長姑娘,不過是打小失了母親,繼母又素來愛玩手段,這才日子難過一些。不過,姑娘的身份不比周大姑娘跟晉王妃的差,這親事……自當是能夠說到一門更好的。」
崔靈卻是心有戚戚,雖則此番才將初秋,可放眼望去,她總覺得處處寂寥。
見此,蘭姨又道:「想當初,鶯兒只是姑娘跟前一個丫頭,存著傷害姑娘的心思,又險些害得姑娘失去貞潔。可她得到了什麼報應?沒有。不但沒有,反倒是叫林家算計進去,當初為老太太指婚給林二爺。只不過,林家二爺後來犯錯被逐出府去,這門親事也就作罷。但如今太太膝下沒有閨女,那鶯兒又素來會討好太太,便是沒了林家這親事,太太也是甘願認她的。哼,她不過一個奴僕出身的丫頭罷了,倒是也敢自稱小姐。」
崔靈本能厭惡起來,蹙眉道:「這好端端的,又提她做什麼?」
蘭姨連忙道:「好了,不提不提,提她做什麼,她不過一個賤胚子罷了。」稍稍頓了頓,抬眸望了崔靈一眼,繼而又說,「姑娘休怪我多嘴,若是當初晉王妃沒有多此一舉反算計讓鶯兒與林二爺成事,如今鶯兒也不會這般囂張。更何況……一個丫頭都能成主子,叫外人背地裡會怎麼議論姑娘?跟一個奴婢稱姐妹,不明情況的外人,多少也是會疏遠姑娘的。如此看來,倒是姑娘瞧錯了眼,晉王妃做的那些,於姑娘來說不是恩情,而是仇怨。」
見崔靈蹙著秀眉望了來,蘭姨眸色微微一斂,繼而又說:「好了,我也是不想姑娘背地裡叫旁人笑話了去,這才多了幾句嘴。既然姑娘不愛聽這些,不說了,蘭姨不說了。只是姑娘,這世間好男兒多得是,姑娘何需眼中只有一個薛三爺呢?」
腦海中又出現那偉岸的身姿,俊朗的眉眼,以及縱馬射箭時的颯颯英姿來……崔靈微微垂了眼眸,失落道:「蘭姨你不明白,這心放出去容易,想再收回來……」她輕輕扯了扯唇角,笑得幾分淒涼,「想再收回來豈是那般容易的事情?我也不想,明知道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也不想再將他放在心上,可是這感情的事情,哪裡是說放下就放得下的。」又道,「我知道,這話要是叫旁人聽見了,肯定會取笑我。可是又如何?我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這也是唯一一次,我不再那麼懦弱,唯一一次鼓足勇氣想要爭取的。可是,老天不幫我,他不喜歡我。」
曾經在景元帝也就是如今的中山王賜婚公子邕跟林三姑娘的時候,她開心雀躍,想著,若是琬妹妹另外尋得如意夫婿,她與薛三爺兩人之間至少就有些眉目了。論家世,兩家明明門當戶對,可她卻莫名自卑,總覺得那個人是少年英雄,高高在上的,她只要能夠遠遠瞧他一眼,便就滿足了。
也無數次在夢中見到過他,夢中的他對自己是那麼的溫柔,真是想想都覺得陶醉。
九月的天氣有些涼了,王府花園裡菊花開得好,崔靈站在高處,看得也就遠些。
蘭姨見姑娘似乎又有些傷懷了,連忙笑指著涼亭底下一眾賞菊之人道:「姑娘,你瞧宣姑娘也在呢,咱們也去瞧瞧吧?」又勸慰說,「你也別怪蘭姨多嘴,往後不管心裡頭是如何想的,面上見著晉王妃的時候一定要客客氣氣的。不管如何,她到底是王妃娘娘,晉王爺又如此疼寵她,你也得罪不起。」
「蘭姨,我明白了。」崔靈微微彎了彎唇角,輕輕應一聲。
蘭姨笑著,這才又扶著崔靈,轉身正欲往亭下走去。
這晉王府菊花開得甚好,前來賞花的貴客倒是真多,不但一眾女眷流連忘返,前頭男眷也有不少人有賞花的興致。從涼亭俯瞰下去,只一眼,便尋得了那個偉岸身影,崔靈本能心一提,面上忽而就紅了一層。
崔靈的表情,蘭姨都瞧在眼中,見她如此,蘭姨卻是輕輕一聲嘆息。
「這薛三爺跟貴陽公主的親事就定在明年春天,想來也沒有幾個月了,姑娘,你便是再將心思花在他身上,也是沒有用處的。」蘭姨道,「貴陽公主身份尊貴,可你身份也不低,莫非你想嫁去忠勇將軍府做妾不成?」
崔靈沒有說話,她自然是不願做妾,可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薛三爺娶旁人。
蘭姨道:「姑娘你瞧瞧,與薛三爺一處的那麼多貴公子,哪一個不是容顏英俊瀟灑,身份高貴的?那穿著紫色錦袍的男子是當朝太子爺,跟隨在太子爺身邊的,是幾位皇子。還有那些世家公子……上京城中的貴公子,可不是只有薛三爺一個。太子爺乃是人中龍fèng,雖則已經生得長子,可如今尚未有冊立太子妃。我聽說,這位太子爺素來溫柔敦厚,待府里一眾人都是極好的,若是能嫁得太子,不但這身份地位高出一截,往後可也是壓著貴陽公主一頭的。姑娘,依著你的身份容貌品性,想必是入得太子眼的。」
聽得蘭姨這麼說,崔靈目光倒是輕輕落在了那身穿淡紫華服,金冠束髮的年輕男子身上,這男子瞧著二十出頭的年紀,著實溫文儒雅,身上有股子書卷氣,卻是不似一般純碎讀書人那般柔弱。那種清貴的氣質,是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不肖多說一句話,只靜靜站在一處,便就不失為一道亮麗的風景。
崔靈輕輕笑了笑,當朝太子爺的確是氣質清華容貌出眾,可又與她崔靈何干。
「蘭姨,咱們繞著道兒走吧,就不去跟前湊那個熱鬧了。」崔靈扭頭淡淡說了一句,而後便退到另外一邊去,打算從另外一條小道下亭子。
蘭姨見狀,不由拔高了些音量道:「姑娘,那裡沒有路,雜草叢生,可別割破了你的皮。」說罷,已是伸手去抓崔靈。蘭姨這一聲驚呼,已然是成功吸引了亭子下面一眾人的注意力,一應目光朝崔靈這邊望過來,崔靈便是想溜,此刻也是溜不得了。
此刻有皇太子與諸位皇子在,見著卻不上前行禮,是不敬之罪。
崔靈低著頭,疾步朝趙庭一眾人跟前走去,在離趙庭三步之遠的地方駐足,而後行禮。
趙庭素來溫和,又聽身邊跟著的人道,此乃英武將軍府的嫡出姑娘,面上笑容很是溫柔了些。親自俯身將崔靈扶起來,溫聲道:「崔姑娘,起來吧。」
站起身子之後,崔靈只低垂著腦袋默默站在一邊,不敢言語。
雖是低著頭,可眼睛卻是往一個方向瞥去的,那塊玄色衣袍被風吹起,她只盯著那隨風而動的衣袍發呆。怔愣住了,連太子爺的問話都沒有聽得清楚,待得蘭姨提醒後,崔靈一驚,本能抬眸望向趙庭,脫口而出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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