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鶴寧之前先入為主的以為「黑衣人」和小保姆如何如何,卻忘了剛開始看到黑衣人的時候,小保姆還沒出現。那時候他羨慕這人體格好,運動的時候邁的步子很大,姿勢卻始終漂亮,昂首挺胸落地輕快,所以不自覺的多關注了幾眼,後來遇見的次數多了,又發現這人肌肉勻停身高腿長,雖然遮住了臉,但是臉型依稀可辨,的確是少見的帥氣。
那幾次他們匆匆擦肩而過,路鶴寧未曾和他對視,也沒想過將來會扯下他的面具,看到一張讓自己啼笑皆非的臉——雖然不得不承認,其實徐稷的臉的確很帥氣,而且是那種單獨露出或者遮住某一局部,都會讓人覺得完美的帥氣。
假如這個人好好穿衣吃飯,剃一剃鬍子,不突發奇想擺個滄桑臉,不弓著背伸著頭,動不動俺啊咱啊咋啊,東西南北的方言大亂燉,不要時不時撇嘴挑眉一臉我很土我但我很驕傲的樣子……還是……挺好的……
路鶴寧想到最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其實算下來,他和徐稷有一個多月沒聯繫了。路鶴寧這一個月忙於融入新公司新環境,之前的確沒想過這件事,現在過去的某塊偶爾被翻開,他猶豫了一下,摸著那個沒撥過幾次的號碼才發現自己似乎也沒什麼好說的。
說什麼呢?說「你好,突然想起來給你打個電話」?然後呢?似乎沒什麼然後了。
路鶴寧沒有主動和別人保持聯繫的習慣,他的朋友幾乎沒有,過去的同事一離職也多半成了陌生人,連曾一起合租過,跟他關係算是不錯的游辰,他也是一直都沒再聯繫過。有時候是因為不知道說什麼,打個問話問候他覺得矯情,有時候逢年過節……路鶴寧卻又總覺得自己過的不好,給人打電話聊起來,談到「現狀」,估計他最好的粉飾也不過是「還行」「還那樣」。
路鶴寧在這條的刪除信息上停留幾秒,最終按下了刪除鍵。
季度會後公司下了新的指標,營銷部本年的任務額度被增加了百分之十,整個部門頓時如聞噩耗。路鶴寧來的晚,聽周圍的人談論許久才明白原來他們在開年的時候就簽下了本年的幾個重要客戶,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年度目標上半年就可以完成,只要客戶如期交付尾款即可。這樣一來大家下半年的工作便會相對輕鬆,同時年終考核時超出的部分還可以作為發放年終獎及漲薪的依據。
今年大家單子簽的早,開門一炮而紅的同時也意味後勁不足。部門經理為此也揪著頭髮往樓上跑了幾次,然而老總知道他要幹嘛,索性讓他次次吃閉門羹,最後又讓連青下來做安撫溝通工作。
路鶴寧的辦公桌離著經理辦公室有段距離,連青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在,視線總會略作停留,隨後幾不可見的點頭微笑,然後再推門進去。路鶴寧沒覺得有什麼,幾天後卻發現周圍的人似乎在態度上都稍稍有了改變。比如不再頻繁的喊他「幫忙」,做些影音文件或者收拿快遞的事情,休息的間隙,之前一直讓他去打咖啡或是泡茶的同事,竟也主動的問他要不要也來一杯。
這些改變都非常的細微自然,路鶴寧卻明顯覺出了其中的差異,心裡也猜測是連青的緣故。只是他自己拿不準分寸,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道個謝,一時怕自己自作多情,別人沒有照拂的意思,自己這一道謝反倒讓人覺得倒貼。一時又覺得自己人微言輕,即便道謝除了動動嘴,似乎也做不出實質的事情來。
這一周就這麼猶猶豫豫的捱了過去,周末下班前,卻又被告知回家簡單準備一下行李,下周部門經理出差,他作為陪同人員要一起跟著。
出差前路鶴寧再次給妹妹打電話詢問那邊如何,寧珊這次接起來卻十分難過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如果他能改好,保證跟那女的再也不來往了,我……」她說道這裡欲言又止,又有隱隱的哭泣聲。
路鶴寧不知為何,先前說起離婚的時候忍不住替妹妹瞻前顧後,對是否該勸她離婚這事也是左右拿不出個決斷,這會兒聽到她自己又後悔心軟,卻又有些著急了,忙問道:「他能斷了嗎?他能斷了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鬧到這地步了!」
寧珊哽咽道:「我知道,我也是……不知道怎麼相信他。可是孩子還小……現在肯定離不開媽媽,我要是離了,孩子跟著他跟婆婆,那他們倆的日子也不好過,這麼點的小孩正是折騰人的時候呢……」
路鶴寧聽到這裡忍不住一愣,又聽寧珊道:「……哥,你別勸我,你就再給他這次機會吧……」說道後來又是幾句,路鶴寧卻越聽越迷糊。直到半個小時後,手機響了聲提示,是寧珊的簡訊,點開上面只有寥寥兩個字——「假的。」
周末里寧珊給了丈夫一次認錯的機會,收來了一張保證書,承認以後不再和xx同事來往。等路鶴寧周一跟著經理一行登機的時候,就收到了寧珊起訴離婚的信息。
路鶴寧在飛機上忍不住反覆琢磨剛剛的那條簡訊。即便他在寧珊說出「假的」的後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剛剛也依舊難以避免的感受到了一點震驚。
他想起小的時候,他跟寧珊一起上學,寧媽媽不允許他們吃街邊的小吃零食,他們卻特別迷戀學校門口一個老爺爺賣的糯米糕。路鶴寧不敢買,寧珊卻總無所謂,自己拿自己的錢買了,當場三兩口吃完,然後牙籤一丟嘴巴一摸,還總笑話他這個哥哥膽小。後來這事被寧媽媽發現,寧珊被她用食指點著絮絮叨叨的訓了一整天,說她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沒有涵養沒有體面,尖銳而細碎的數落,讓路鶴寧在一旁噤若寒蟬,寧珊卻低眉順眼的聽著,幾天後照吃不誤。
那時候他爸還沒去世,背地裡給小兄妹倆一人一把零錢拿著,又摸著路鶴寧的頭慨嘆說,別太拘束了,跟你妹妹似的多好。
路鶴寧覺得他爸表達的意思,應該是說他「實在」。而今驟然回味,他才覺得或許自己不是實在,只是長期屈服在某種權利下,形成的「服從」的本性而已。
甚至說,有點懦弱。
他一早知道家裡的生活方式太奢侈,但是他媽是長輩,他便一直順從,直到家裡存款無幾,不得不從各方各面的開始節約。他也知道他媽當初要開服裝店的決定太草率,但是他同樣沒阻止,只是擔心,直到那處店面真的出了問題。寧珊提出過那家店面的業主屬於毀約,他們應該維權。後來寧媽媽的幾位哥哥姐姐怕他們還不起債,紛紛要把借條轉賣,寧珊也提出過讓他們一家三口飛一趟s市,跟幾位親戚解釋求情一下……
還有……很多很多……路鶴寧一貫的沉默,有時候是因為不知道怎麼做,有時候是不想做。
他這回受到觸動,再那自己和妹妹比較,才覺出自己似乎處處都要落後半步,沒魄力,沒擔當,沒底氣,唯獨多占了一個詞——矯情。
——
飛機抵達目的城市後路鶴寧跟在其他兩位助理後面拎行李,一直抵達酒店後,才拿著手機去了酒店空中花園的平台上打電話。第一通電話打給了連青,路鶴寧在幫經理拿東西的時候瞥了一眼,記下了後者的號碼,這會兒揣度著時間差不多,才給對方打了過去。
連青有些驚訝,路鶴寧接通後先做了自我介紹,又說道上次多謝她的提點,家裡的事情已經處理差不多了,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請對方吃飯表示感謝。
連青笑笑,問:「已經起訴了?還真是快……」又道:「請我吃飯就不必了,我不過是多了一句最,以後如何還是看你自己,當然,工作上的事情也是,無論何時都是要靠自己努力的。」
路鶴寧知道對方一語雙關,忙恭敬說是。同時心裡也忍不住慶幸,幸虧今天撇開了原先的矯情勁,要不然連青順手提了一把自己而自己卻無動無衷的話,很難說以後會如何。
他暗暗給自己的這通電話打了個七分,參考標準是之前跟陳立的時候,那時候自己初期對工作不滿,臉上便也帶著,應該屬於職場中的菜鳥。後來他工作漸漸熟悉,又感激陳立對自己的偶爾提示,於是開始笨拙的表忠心,幹活不藏私,腦袋裡的小心思也不藏私,就連對隔壁部門的懷疑以及給客戶資料編碼的事情都通通告訴陳立,這一點看只能算是職場的笨鳥,不知道變通權衡。
後來他無意中幫陳立攬了點私人收入,後來發覺後又刻意避而遠之……這個可好可壞,他算是腦子裡多了一根筋,但是方法不足取……至於再之前在會所的時候,甚至再再之前第一份工作的時候,自己無疑都是不及格的。
初春的暖風陣陣,路鶴寧跟著來出差的這座城市比江城靠南,如今正是花紅柳綠。空中花園又被人刻意以應季的香花粉蝶布置的曲折環繞,看起來多了一層浪漫的氣息。他給寧珊回了信息,同時問了她如今的安排住處等事情,見那邊沒有回覆,便沿著花廊往前走了兩步。
西邊的陽台上擺著幾張白色的桌子和藤椅,這會兒有幾位住店客人正坐在藤椅上閒談同時等著看落日。路鶴寧沿著花廊走到頭,見幾張椅子幾乎都坐滿了人,愣了下正打算離開,就聽跟他隔著一層花牆的右手邊,有倆人正低聲交談輕笑。花影憧憧中,路鶴寧看到其中一人正擺出了泰坦尼克號上的那個經典姿勢,而這人身後的那位,穿著路鶴寧眼熟的那件黑色風衣,似乎是無奈,又像是寵溺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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