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一低頭便看到地上破碎的杯盞,高位者的敏銳很快讓他了解眼前情形,知道再待下去怕是不妙。
司馬宓抬起眼皮,只是掃了神情驚愕的林嘉木一眼,卻並未在他身上久做停留。
他緩緩起身,只對面面相覷的眾閣臣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而後與賀麟一道出了大堂。
蕭扶光站在內閣大門前對面,冬日梧桐只剩一樹枯枝,零落蕭條。
她聽到腳步聲,轉頭見司馬宓走來,忙上前問:「我來晚了,大人萬萬不可動犒宴上的酒水餐食!」
「郡主放心,閣老什麼都沒用。」賀麟道。
賀麟說得不錯,司馬宓心緒沉重,這段時日以來都食不下咽,常常是沈夫人提醒了才會進食,在外自然更加難以動箸。
蕭扶光心道萬幸,又拿出姚玉環送來的紙交由他看。
司馬宓看後,將它收了起來,問:「她如今在何處?為何在外呆這樣久都不肯回家?」
於是蕭扶光將雲晦珠今日經歷原原本本同司馬宓道來。
司馬宓聽後,卻是長舒一口氣。
「我一直擔心她出了意外,可惜家中出了變故,無暇分神再去尋人,心中對她有愧。」他道,「既然她找到了好人家,那便最好,我就不用思索如何安置她了。」
蕭扶光聽出他話中有話,問:「大人這是何意?」
司馬宓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封文書。
「這是我辭表,本打算今日呈上,可惜一直沒有機會。」他雙手奉
上,「郡主既然前來,那便請郡主替臣交還給殿下罷。」
蕭扶光幾乎不敢相信,此時司馬宓竟全然不關心是誰要謀害他,而是打算辭官回鄉。無法處置宇文渡是因為她於心不忍,可如今司馬宓若有個三長兩短,她才真要痛罵自己。
「大人為何要走?大人不想知道是誰要謀害您嗎?」她上前一步問,「且姚夫人現不知身在何處,若她並非自願呢?說不定她也在等著您去接她回家。」
自打司馬廷玉死後,司馬宓一直是一副雨打風吹後的憔悴模樣。
「從前,事事都有廷玉為我分擔。如今他一走,我做什麼都覺得肩上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說,「內閣是殿下的內閣,不是臣的內閣,現在走,殿下還能予臣些體面。那些為難的,日後便不用再被人為難;那些看不慣臣的,也自然不會再對付臣。」他最後看蕭扶光一眼,慢慢道,「臣年紀大了,郡主,請放臣走吧。」
他說罷,也不容蕭扶光拒絕,將辭表放在她手上,拱了拱手後轉身離去。
司馬宓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梧桐道,蕭扶光一路目送他離去,直至賀麟出聲提醒:「郡主,臣來時見林大人向閣老敬酒,您說,要不要將林大人抓起來審問?」
蕭扶光握緊手中辭表,搖了搖頭:「閣老說了,不想有人再為難。他既然開了這個口,便是不想再追究…你尋些人手暗中護著閣老
吧。」
司馬宓的確沒有追究,是以一件原本足以驚天動地的大事化小化了,一絲水花都不曾泛起過。
蕭扶光回府後,將辭錶帶給景王。
景王見司馬宓主動離開內閣,十分欣慰,賜下金銀田產僕從若干,又命內閣六部一齊送他出城,好不熱鬧。
蕭扶光坐在馬車中遠遠看著他們。
沈夫人發現了她,同司馬宓說了兩句話後,來到她車旁。
「我從未想過大人和夫人會這樣離開。」蕭扶光道,「為何如此著急?等天暖一些再走不可以嗎?」
「大人說,留在京中時日越久,變數越大,所以想早早離開。現在啟程,還能在年前回到河內。」沈夫人頓了頓,又說,「郡主也莫再喚我夫人,大人已決定將我遣回家了。」
「你…」蕭扶光咋舌,不知該說什麼好。
沈夫人緊了緊身上披風,笑著道:「大人聘我,是念小閣老喪母,家中無主持中饋的婦道人家,擔心郡主嫁進來別人會說閒話。誰料…」她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拍了拍蕭扶光的手背,「姚夫人在大人心中是有份量的,若郡主能找到她,還是同大人去封信,好叫他放心。」
沈夫人說罷又行一禮,隨即轉身離去。
蕭扶光目送她回了車上,見司馬宓也望過來。
他朝她輕輕頷首,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蕭扶光看了一會兒,出聲吩咐:「回去吧。」
兩隊車馬分道揚鑣,好似從此便再無交集之日
。
而與此同時,帝京城西瑤光寺浮屠塔頂層,亦有人遙遙目送閣老還政歸鄉。
「人走了,其實也同死了差不多。總歸你今日是見他最後一面,日後再無重逢之日,死活又有何兩樣呢?」檀沐庭站在風口處,任寒風侵襲其身,大袖衣擺獵獵作響。
姚玉環站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淚人兒。
「今日排場不小,倒是救了他一命。」檀沐庭轉身道,「玉環,我不追究你同郡主告密之過,但僅此一次,日後不許再有,你明白嗎?」
姚玉環正欲怒罵,忽然想起某日她無意闖入後院一處高牆聳立的院落,院中有活人,那人卻哭訴自己已數日不曾進食過。她開始以為那人和自己一樣皆是被擄來,於是偷過門縫去看,卻見裡面有個蓬頭垢面的青年正坐在一具滿是蠕蟲的屍身旁流淚。
姚玉環霎時縮成了一團。
檀沐庭朝她伸出手,姚玉環瞬間抖若篩糠。
「害怕什麼?」檀沐庭掌心微微用力,輕輕撫了撫她頭頂,「只要你聽話,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罪你的。玉環,你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了。」
他說話間甚至俯身抱了抱她,果真像一個長輩對待自己的孩子那般溫柔。
姚玉環淚如泉湧,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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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站得高了,動如雷霆,平素里日日都像在過年,然而真到過
年時卻沒那樣熱鬧了——當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照顧郡主心緒。
年前意外來得太多,今年過年自然就沒有大操大辦。
只年三十晚上景王來銀象苑吃了頓年夜飯,這沒滋沒味的年就算過了。
正月初一時,皇帝在萬清福地祭祖,景王帶著幾位老王爺動身去了太廟。
這日帝京城鮮少有做生意的,多數人都在過年。
老鄭卻不同。
一來老鄭是外地人,二來家中人少,三來他千里迢迢抵京是為多掙些銀兩,趁著過年開店的人少,倒是能多賺一筆。
老鄭自喪事辦完後便離開了司馬家,他在長安街西頭盤了個鋪子開起麵館,招了個當地的夥計,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年前小夥計回家過年,老鄭便一個人在店裡忙。
外間有馬蹄噠噠,隨後一陣鏗鏘腳步聲傳進老鄭的耳朵里。
大年初一清早,哪有不在家拜年吃餃子卻偏要出來吃麵的?但只要有生意上門,老鄭就高興。
他在灶間忙碌起來,得閒問了句:「小店主打麵食,也有開胃小菜和滷雞滷鴨,客人吃些什麼?」
那人坐了下來,身形高大提拔似松。
「三碗面,做你最拿手的。」
老鄭總覺得這話從哪裡聽過,卻不記得了。
他舀了三碗面出鍋,加了滿滿的肉臊子,左手一碗右手兩碗地端到來客跟前。
「您的面來了!大年初一食長面,客人從此福壽祿長!」
客人聽後一笑,慢慢抬起頭,老鄭
也看清楚了他的臉。
三碗面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小…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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