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將獻俘的請說簡單重複了一遍,又將自己反對的原因告知崇禎,然後就靜靜望著父皇,等待聖裁。
崇禎沒有想到獻俘竟然跟吏治、民心都有關係,但仍舊不捨得就此偃旗息鼓。他道:「都有些道理,但朕看啊,你這道理還不充足。」
「請父皇賜教。」
「你只看到泄了士氣,卻沒想過要安民心麼?」崇禎道:「大亂之後,獻俘定論,民心才能安定下來,自然百工樂業。是否是這個道理?」
「吏治敗壞了,民心哪裡能安?兒臣以為這是本末倒置。」朱慈烺道。
崇禎虎著臉不說話了。
「不過若行獻俘禮,倒是能全聖天子的顏面。」朱慈烺突然低聲道。
崇禎手上一慌,臉上發紅,道:「朕倒是不介意這個。」
周后像是被嗆到了,輕輕咳嗽一聲。
「父皇不在意,兒臣卻是要在意的。」朱慈烺道。
崇禎心中一喜,嘴裡卻道:「倒是真的無妨。」
「唔,既然父皇如此堅持,那便罷了。」朱慈烺道。
崇禎一噎。
「也實在有些麻煩。中央六部改制尚未定論,錢糧往來、承辦官衙都攪合在一起,想想就頭痛。」朱慈烺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疲憊神色。
「怎麼還沒改?」崇禎正色道:「雖說治大國若烹小鮮,要謹慎持重。可是做事也要雷厲風行!像這等部寺增添,大不了就是個冗衙,實在沒用再裁撤就是了,當得什麼?春哥兒沒有少年人的輕浮是對的,但也不能老成得近乎暮氣。」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朱慈烺拿到了部寺改革的通行證,而非上回的「再議」、「且看」。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政壇和賭桌一樣,都是無父無子的,現在可以開條件了。
「父皇,兒臣還想討要一樁差事。」朱慈烺道。
「你是國家儲貳,如今朝政多報與你裁斷,還要什麼差事?」崇禎一愣。
「家事。」朱慈烺一笑:「此番國難。倒是讓兒臣看穿了些親戚的面目,就算祖宗有親親之義,兒臣也顧不得了。」
周后手中一停,不知道朱慈烺指的是誰。
這次國難,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藩王郡王,多有丟人現眼的……秦王甚至委身闖賊,至今下落不明,這些事終究都要有個了斷。
「你可有人選?」崇禎當了十七年皇帝。哪裡有不明白的?金牙一咬,決定做這筆買賣。
「唐庶人聿鍵雖然有罪,然國變之時藩王之中唯有他敢親領護衛,勤王驅馳,這份忠心實屬難得。兒臣想復其封爵,以為宗人令。」朱慈烺見崇禎沒有太過激動的反應,繼續道:「其他在藩諸王也可命其入京擔任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之職。」
崇禎望向朱慈烺,很想知道兒子又有什麼打算。
「宗藩雖然是我朱氏家事。卻也是關乎國家存亡的大事。正是土地多為宗藩所併購,以至於百姓無立錐之地。如今國家新定。還是需要將這些『親戚』請來北京,好生商議,看怎生平衡。」
崇禎道:「祖宗設宗藩侍衛京師,非但是親親之義,也是因為自家人更為可靠的緣故。別的不說,你那兩個兄弟未來也是要幫你安定地方的。知子莫若父。朕知你不信這些親戚,但終究不能過分。」
「父皇放心,兒臣對於親戚也是多有維護的,否則也不會讓晉、德、衡三藩入股金礦了。」朱慈烺道。
崇禎想想也是,但他又懷疑入股金礦其實也是個坑。只是沒有依據不能無端質疑兒子的人品。
「唐庶人在鳳陽也吃了這麼多年的囚禁之苦,還曾被個宦官凌辱,如今既然國家平定了,放他出來也未嘗不可。」崇禎緩緩道:「但是宗人令還是太高了些,可以給個左宗正。」
洪武三年太祖高皇帝設大宗正院,二十二年改宗人府,以秦晉燕周楚五王擔任宗人令和左右宗正、左右宗人。雖然都是正一品的官職,但這個排序卻是按照年齒拍的,也算是確定了宗人府職官順位。
後來宗人府職官多由王公勛戚擔任,再後來實務歸於禮部,宗人府只是掛著個牌子而已。這回禮部改制,宗人府的工作仍舊是要還於宗室來管。其實也就是保存管理宗室譜牒,負責起名,襲爵,生喪嫁娶之類的小事。
朱慈烺對於左宗正這個位置也算是滿意了,順便推薦一直擔任定王、永王教職的東垣王朱常潔為右宗正,晉王朱審烜、魯王朱以海為左右宗人。
崇禎一一應允。
如此一來,也算是交易達成,朱慈烺不再阻攔午門獻俘之事。
朱慈烺非但沒有阻攔,轉而變得十分積極。每日都召鴻臚寺官員前來詢問進度,並且親自匯報給崇禎皇帝。
「因為此番父皇要御駕午門,親自受俘,故而在禮儀上更多參照了神廟制度。」朱慈烺捧著禮儀典冊,將各個環節說與崇禎知道。雖然獻俘禮在大明並不少,但最近去午門受俘的卻只有萬曆皇帝,所以用他的禮儀典制起碼不會惹出笑話。
「只是兒臣小小改了兩個地方,」朱慈烺道,「照洪武制度,罪囚罩紅衣、戴紅帽。然朱色乃我國色,即便尋常百姓都不能穿,如何能讓囚徒穿戴?此前人所思與今日之勢不符之處,故兒臣以為,當光頭、麻衣。」
崇禎點了點頭:「可。」
「其次,永樂五年九月,成祖皇帝受安南黎季孷、黎蒼等,兵部侍郎方賓宣讀露布時,成祖皇帝問:『此為人臣之道乎?』」朱慈烺道:「所以此番兒臣改成了由都察院宣讀露布,然後由父皇問罪。」
崇禎覺得皇太子這話有些拗口,仔細一過便發現了問題所在。關鍵不是問話的時機,而是宣露布的衙門。
「太祖時是以大都督府宣讀露布,成祖之後皆以兵部宣讀。為何此番由都察院宣讀?」崇禎問道。
「太祖時是開國定鼎之際,成祖滅安南為開疆拓土之功,故而前以大都督府、兵部宣讀露布。」朱慈烺道:「此番平定東虜只是我朝邊患虜亂,屬於國內犯罪,該由都察院檢舉公訴,天子聖裁。」
崇禎覺得兒子對法治的固執幾乎等同於禮臣對禮制的固執。這是何其不成熟的表現?不過考慮到兒子只有十七歲,還有得是時間磨礪他,用不著在這上面爭執。何況在百姓、四夷面前,質問俘虜,予以審判,聽著也很不錯。
「父皇,最後這些韃虜該怎麼判?」朱慈烺問道。
「磔誅?」
朱慈烺點了點頭。
除了皇帝這邊一直說的是「午門獻俘」,在京師上下的各處衙門的通報上,都用大大的墨字寫著「公審聖裁」。不僅僅是名字不同。其含義也相差了千萬里。不過很少有人關注這兩個詞的區別,只覺得前者強調俘虜的身份,後者強調這場典儀的性質罷了。
鴻臚寺第一次脫離禮部的指導處理這樣大規模的典儀,顯得興致昂揚。在一番趕工之中,整個獻俘——公審的流程參照萬曆獻俘禮與崇禎九年的獻俘禮制定。
崇禎十九年七月初三,蕭陌與蕭東樓完成了交接,從山海關以東到寧遠,盡數為近衛第二師防區。他率領近衛第一師返回北京。駐紮城外。
初五日就是獻俘典禮。
……
「大明到底是煌煌上國,雖然有流寇、東虜這番肆虐。但終究能夠平定。」一個口音怪異,身穿大明服飾的男子舉著酒杯,笑道:「為大明能夠早日平定禍亂,諸君請盡飲此杯。」
與他同桌共坐的人紛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些人穿的卻是白衣黑裙,束腰幾乎拉到了胸口。頭上戴的網巾也與大明制式多有不同,正是東夷朝鮮服飾。因為朝鮮與東虜結成了君臣之國,等於是東虜的藩屬國,所以這些朝鮮商人才能在北京一直生活,經歷了明順清明的反覆。
「金鵬圖。這回到了大明首都,可有何感想?」那大明服飾的男子對筵席上的一人直呼其名,那人卻也處之坦然。
「今番到了大明,才知道上國風氣,果然是禮儀之邦。」那金鵬圖漢語說得磕磕巴巴,只是努力咬字道:「從天津過來無論是碼頭苦工,還是田中農夫,竟然都穿著衣服勞作。天國氣氛,實在讓人欽羨。」
「就是僕婦,也穿得十分體面,沒露出身子的。」金鵬圖身邊一個年輕人高聲道:「果然是天朝上國!」
金鵬圖對那男子微微一笑,見滿桌人不認識他,便道:「這位是中人出身的林譯官在中。」
其他人都是白丁,見了中人,紛紛收斂容顏,換上崇敬之色,行禮如儀。就是之前身穿明服的東主,也不免動容,可見朝鮮階級之分是何等嚴苛。
「我現在還不算是真正的譯官,只是受命幫著天使翻譯文書罷了。」林在中哈哈大笑,自謙說道。
「能夠承領主上的使命,也和真正的官員一樣了。」東主道:「在下權知恩,有禮了。」
「有禮有禮。」林在中左右看了看,道:「這一路過來,聽明人說京師被破壞得很厲害,現在看來也未必如此嘛。」
「林譯官有所不知,京師曾經人口上百萬,車馬如流。從前年爆發疫病,乃至於後來闖逆入京,韃虜劫掠,如今的京師已經不如曾經的一半了。」
林在中暗自咋舌:「即便如此,也是大得嚇人了。真不知道明日的獻俘公審又是何等盛況。」
金鵬圖與他相熟,略微放得開些,道:「聽說獻俘禮在大明卻是常有的,聖天子也只是穿常服到午門,就是儀仗也都與平朝相似。」
林在中略有失望,道:「難得能來大明一次,真希望能見到大明最為宏大的典禮儀制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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