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東宮出事了!」
項煜剛回到家沒多久,就有同年好友急沖衝過來報信。他乍一聽道「東宮出事」,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並非驚懼,而是激動!
這就是不敬賢良的下場啊!
理智很快又回到了頭腦之中,項煜振聲道:「我才從東宮外邸回來,東宮能出什麼事?恐怕是訛傳吧。」
「東宮侍衛殺了通政司知事陳嘉寶!」
「什麼!」項煜拍案而起,聲音中帶著驚喜:「竟然有這種事!」
擅殺朝廷命官!這是什麼樣的跋扈行徑!東宮侍衛竟然連官都敢殺!皇帝還沒這個權力想殺誰就殺誰呢!
皇明雖然不像大宋那樣將不殺士大夫掛在嘴上,但二祖之後,真正被殺的士大夫並不多。真要算起來,崇禎帝的辣手恐怕都能拍得上號。
然而即便如此,身為官員,也不是太子可以擅殺的。這是在向整個文官集團挑戰,如果今天有人無辜受戮,那日後誰還能安心做官?難道又要回到太祖高皇帝那種恐怖統治之下麼!
項煜高喊一聲:「備墨!」那神情頗似武將披掛,鬥志昂然準備出陣。
一桿尺寸彤管在手,項煜神氣一振,宛如名將持劍,胸中布陣,指點沙場。他微微閉目凝神,聞到空氣中漸漸盪起墨香,呵筆鋪紙,去過青竹臂擱,墊在小臂之下。手腕一轉,逆鋒起筆,中鋒力透紙背,一時間只有毫鋒過紙之聲。
「臣蒙聖恩,得除少詹事以來,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唯期不負今上所託,克忠克勤,善培國本。然則,或有以跋扈、**之罪坐春宮者,初聞之下豈不駭然?細究密訪竟果有其事。此臣聞之則痛心疾首,見之則不忍睹視。想惠文犯法,而以趙虔坐罪,此古人保國本而糾正行也。纍臣職守詹府,焉能脫罪自清?故請陛下嚴明法紀,賜臣死罪。」
項煜一氣呵成,文不加點,只覺得自己這個破題實在高妙,豪情更生,鋒回筆轉,又寫道:
「臣豈惜一死哉?然則東宮之誤,首在陪臣!崇禎十五年十月十七,聖上日講完畢,與諸臣論及東宮講學之事,乃親筆手書《欽定官屬約八條》,其曰:不得離間親親;曰:不得結交有司;曰:不得誑嚇紿誘;曰:不得擅作威福;曰:不得言動非禮;曰:不得關防欠肅,以及內外當別、出入當謹。
「此事至今不過經年,臣當時得忝末席,音猶在耳。而如今婦寺溝通,外臣內居,穢亂之污,豈得輕脫!想太子年少,性如璞玉,純純不知人事,正被田存善所誤,其大恨何以加哉!臣請斬田存善,以明內廷清靜!」
「庶子吳偉業,其罪同焉!吳氏本鼎甲之才,聖恩浩蕩,逐年拔擢,然則巴結內侍,以外臣之分而出入內禁,見過不糾,一味縱容,誠閹黨之流毒,名教之罪人!若不斬此等奸佞小人,逆案之獠必於鬼蜮之中竊謀復起!……」
……
詹事府已經成了翰林官的遷轉官,也可以理解成是翰林院多掛了一塊牌子。無論是項煜還是吳偉業,抑或是李明睿,都仍舊在翰林院裡的上班。在這麼個大院裡,有個風吹草動很快就會傳開,根本沒有秘密可言。
擔任「風」這個角色的,便是那些入流不入流的書吏文辦。
官員們常說「風聞」,其實說的就是從文吏那兒聽說。
「李老爺,聽說項煜回來之後就在寫奏疏要彈劾東宮那邊呢。」一股風吹到了左中允李明睿耳中。
「此言當真?」李中允並不深信。風言風語固然有成真的時候,不過概率卻是五五開,不能不信也不能盡信。
「早就傳開了!恐怕也就只有您還不知道呢。」那股風繼續吹著,「說是項煜去東宮外邸求官,結果吳偉業從中下了黑手,讓他被太子趕了出來,故而積怨在心。剛好東宮侍衛在戒嚴的時候殺了通政司的知事,再加上吳偉業跟太監、宮女混在一起,他便以此為由頭,要彈劾吳偉業結交內寺,穢亂宮禁。」
李明睿自從那次背後說太子壞話被抓住,一直不敢露面。若不是當今聖上春秋鼎盛,說不定他早就請求外放了。雖然小節有虧,但他到底是大員所薦的「能吏」,腦中一轉,心中已經有了分寸,暗道:吳偉業也就是寫詩作文的材料,別說他與項煜沒有過節,就算真有過節也下不了黑手。
至於項煜,肯定也不會傻到去彈劾東宮,那可是比罵皇帝本人還傻的事。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不可大意。李明睿知道自己的恩主與東宮往來密切,別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太子出宮第一天就跟左都御史接上了頭。因著這一層關係,自己無論如何是得站在東宮這一邊的,無論成與不成,哪怕東宮被皇帝圈禁,好歹也將過去的過節揭過,留一份善緣。
若是跟著項煜那幫人瞎起鬨,或者乾脆裝聾作啞,勝了沒甚好處,敗了便真的是人神共棄!
李明睿暗中定計,尋了個因頭,往翰林院內書房走去。那裡是存放翰林文牘的地方,平日沒什麼人去,除非是為了尋些材料。如今只有兩三個老文吏輪值,守著庫房,順便抄些東西。
李明睿到了後院,往庫房裡推門便進,心中暗鬆了口氣。他要找的人正好當值,如此一來事情便成了大半。
「張先生。」李明睿上前行了個禮。
那老文吏看著已經年進六十,聞言抬頭便看,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回禮道:「老爺有何吩咐?」
「張先生,」李明睿笑道,「鄙人李明睿,有些事要與先生說。」
大明的階級早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每個層面,包括稱謂都是不能濫用的。李明睿以進士之身,要與個低級書吏謙遜,實在是很不容易。
「李老爺請說。」那張老先生道。
「李某素知翰林院有一寶,說的便是張先生。」
「某家一個屢試不第的小老兒,哪裡當得起老爺謬讚。」張先生連連擺手。
「先生科場不得意,乃是命數,焉知不是姜太公故事?」李明睿笑道:「李某素善麻衣之術,能觀人氣數。如今正好得知一事,乃是先生借好風上青霄之良緣,特來報喜!」
張老先生諱詩奇,可惜名不副實,詩文上的才能半點奇處都沒有。家裡也是殷實之門,能供他讀書科舉,只可惜「科場莫論文章」,他文運不濟,從二十歲時中了舉人之後,再不能進一步,最終選在了翰林院當個書吏。
若說這輩子他還有什麼不甘心的地方,便是不能得個光明正大的出身,封妻蔭子,為父母祖宗掙個封誥。
「敢問先生,小老兒這喜從何來?」張詩奇一臉緊張問道。
「項煜項水心。」李明睿緩緩吐出五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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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得很忐忑,尤其是項煜那份奏疏……求不吐槽文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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