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德王之後,朱審烜再深的城府都無法在職房裡坐下去了。他到照磨所關照了一聲,急急忙忙便往家跑。
倒不是擔心兵部派人將兒子抓走,他擔心的是兒子一時不懂事逃避兵役!
若是在尋常人家,逃避兵役可是大罪,除非全族人逃得乾乾淨淨,讓官府無法追究,否則哪怕事主逃了,家人近親也都會被流放到遼寧去。
換了在親王家裡,這就不是大罪了,而是生不如死的大罪!
恐怕非但要流放,還得多一條:削爵。
朱審烜可不會為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斷送整個晉藩。
世人所謂知子莫若父,朱審烜一回到家中,發現朱心坎真的在準備逃跑,連忙叫人拿繩索將兒子捆了,蹲在兒子身邊道:「兒啊,並非父王心狠。你若是逃避兵役,我晉藩上下恐怕都難逃此劫。你且去營中呆個五年,只要退役回來便能得封郡王,有何不好的?」
「父王!父王!」朱心坎哭道:「求父王幫著通融,兒臣寧可去講武堂啊!爹!」
朱審烜知道兒子是替他受過,心中不忍,道:「你且不要逃,父王這就去兵部幫你問問,看能否去講武堂躲過此劫。」他看了一眼平靜下來的兒子,招呼下人道:「送去屋裡,繩索先不要解開。」更新六八五旌旗盪野塞雲開朱心坎硬生生被人抬了起來,雙眼含淚地被送回了房間。
朱審烜也沒有多耽擱,當即讓人備了名剌,送入兵部。雖然對兵部上下全然不熟,但好歹有親王這頂招牌,並沒有被拒之門外。總算還有個侍郎出來接待一番。
「今日已經有數位王爺、將軍來托人情,希望子弟能夠進入講武堂。」那侍郎苦笑道:「這可真是高估了弊部。講武堂雖然是鄉學一級,但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大都督府那邊把得極嚴。」
「可還有轉圜的餘地?」朱審烜小聲賠笑道。
「大王們都打得好算盤,」侍郎直言道。「讀三年講武堂。出來就是個士官,服役五年可以申請退役……總算不是小兵衝鋒在前。其實卻不知道,我軍作戰。軍官、士官陣亡比例更高過士兵,所以軍中升遷才快啊。」
朱審烜聽了打了個冷顫,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是這侍郎誆騙自己。自古以來士卒衝鋒在前,將校壓陣在後,哪有軍官帶頭沖在前面的道理?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個官啊!
「而且現在也來不及了。」侍郎道:「但凡戶籍上適齡男子都是兵役徵召的對象,只有正在修學,或是有了公職,以及技工人等可以緩徵。照目前看,大明兵源充足,也不會徵召『緩徵』的人入伍。但是,一旦拿到了徵召令。要想再靠讀書、進學、當官換個『緩徵』也不現實,說不定還會被認為是有意逃避兵役。」更新六八五旌旗盪野塞雲開「那現在……」朱審烜滿臉糾結。
「只有乖乖服役了。」侍郎替他總結道。
朱審烜渾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兵部的,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如果是以前,他可以送銀子,買通官員。但現在官員是否能夠買通尚且不知,但吏員肯定是買不通的。他們都是皇帝新政的受益者,鐵了心站在皇帝一邊,誰肯為了個藩王砸了自己的飯碗?
——實在不行,只有讓他去參軍了。
朱審烜本想走蔡懋德的門路,當初蔡懋德在山西為官時自己對他也算是頗為照顧。只是想想蔡懋德那苦行僧似的性子,他又不願低下頭去找這位老熟人了。而且如今天子的脾氣手段……與其垂死掙扎,不如乖乖就範吧。
……
朱心坎一直等到晚上都沒有等家人來幫他鬆綁,知道這事多半難成,只能在床上流淚。就這麼哭著哭著便累得睡著了。等他眯了一覺醒來,卻聽到門外有人抽泣,原來是自己的母妃。
「王爺,就讓他再在家中睡一晚吧。真要入了營伍,恐怕再也睡不到這軟床了。」晉王妃哭泣哀求道。
「唉,長痛不如短痛,再拖下去只是自家遭罪。」朱審烜勸道。
朱心坎知道自己再難逃過此劫,也只得認命。他索性揚聲叫道:「父王,母妃,兒子願意去了……把繩子解開吧!」
晉王妃在外面聽得心肺俱裂,哭道:「王爺,先把繩子解開吧。」
朱審烜也是頗為心痛,隔著門說道:「兒啊,你與你大哥不同,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此事關係到我晉藩上下數百口人,你也不忍心爹娘一把年紀了還去海西種地吧?且先忍忍,父王已經安排了馬車,這就送你入營,忍忍就好了。」
朱心坎聽了父王的話,不知道是身上捆得痛還是心裡更痛,默然流淚,直到下人們進來將他扛出去,放在馬車裡。朱審烜和晉王妃都不忍心看兒子吃苦,便叫了管家陪同,不到營門口絕不鬆綁。
大明內地的新兵營比邊疆的強了許多,起碼還有磚木結構的營房。朱心坎被抬進了營區,因為天色已經暗了,衛兵還以為抬來的是口豬,出聲喝道:「走後門去庖廚宰!哪有走轅門進的?」
「軍爺,這可宰不得。」管家連忙上前,取出徵召令:「我家二爺是來應詔入伍的。」
那衛兵大奇,看了一眼徵召令,道:「這怎麼就捆著送來了?他體檢過了麼?」
按照一般徵兵流程,首先是各縣準備好適齡兵源名單,發體檢通知。體檢合格之後還要審查親屬關係,看有沒有在獻賊、滿洲從賊的近親屬。等體檢和審查通過之後,才發徵召令,算是正式被朝廷徵召入伍。
朱心坎這道徵召令是走特別程序出來的,一般而言只有軍中將校的直系親屬才有這個待遇。這種優待的程序自然有所不同,乃是兵部先發徵召令,然後入營,隨正常程序徵召進來的新兵一起復檢。
衛兵對這種高端的關係兵不甚了解,所以會問體檢的事。
管家一聽,當即恍然大悟,連忙讓人將二爺又抬回車裡,低聲道:「二爺,當兵是要體檢的呀!如果二爺身上有個殘疾……」
「那就不用當兵了!」朱心坎驚喜叫道。
「噓!」管家急得差點上去掩他的嘴,這事是可以高聲的麼?
「我寧可做個殘廢,也不要去漠北打野人!」朱心坎斬釘截鐵道:「你把我手打折吧!」
管家想了想,腿腳是不能打的,萬一真留下殘廢,一輩子要怨他。打手倒是不錯,就算日後養不好,也不容易被人看出來。
「爺,您忍著點!」管家叫人將馬車駕駛到一處偏僻的弄堂,又從外面找了一塊布,塞進朱心坎的嘴裡,叫人拿了木棒進來,拉出朱心坎的左手,就要往小臂砸。
朱心坎突然拼命掙扎,口中嗚嗚發生,雙眼圓瞪,額頭上滲出一層層的油汗。
管家看了心中不忍,暗道:二爺從小養尊處優,別說當兵賣命,就是斷只手都受不了啊!
「你們快些,聽著讓人不落忍。」管家轉過身去,閉上眼睛,抵禦朱心坎在身後的嗚嗚聲。
咔嚓!
脆響過後,朱心坎發出一聲悶哼,不再嗚嗚做聲了。
管家轉回身,取了自己的帕子給朱心坎擦去額頭上汗水,掏出那塊咬布,道:「二爺,成了,您就忍這一時,今晚咱們就可以回家了。」
朱心坎氣若遊絲,喘息道:「我剛才就是想跟你說,我是左撇子,斷右手……」
管家乾咳一聲,道:「二爺,關鍵是咱們不用去當兵了。」
聽到管家這句話,朱心坎總算恢復了些許力氣,道:「咱們快去營房報道,然後去看大夫。」
管家應承著,讓人快快趕回營房。
因為考慮到較遠州縣前來報道的士兵沒有地方住,新兵接待處倒是日夜都有人值守,燈火通明。朱心坎獨自一人進了營地,順著衛兵的指示前去報道,任由小臂呈現出詭異的扭曲。
新兵接待處的人常年招兵,什麼人沒見過?這種低級別的自殘還想瞞過他的眼睛?那人掃量了朱心坎一眼,微微搖頭,喃喃道:「這年頭,竟然還有傻子不願當兵搞自殘的?哼哼。」
朱心坎權當沒有聽到這冷嘲熱諷,心中暗道:等老爺我成了郡王,定要將你挖出來套麻袋打個半死!
那人拿起桌上的方印,在藍色印泥里按了按,重重蓋在朱心坎的徵召令上。
朱心坎就著燈光一看,徵召令上赫然是兩個大字:「拒接!」
這兩個字頓時讓他心曠神怡,手臂上的痛楚也瞬息不見,整個人都好了。
「這是拒接說明,拿回去在坊里備案,今年就不會招你了。」那人信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又蓋了章,推到朱心坎面前。
朱心坎心中一急,脫口而出:「怎地才緩一年?」
朱心坎大惑不解,再仔細看那龍飛鳳舞的字跡,寫明的拒接原因卻是:肥胖!
一陣眩暈襲來,讓朱心坎差點站不穩腳。
——合著我這手臂是白遭了!
朱心坎內中悲憤,卻是有苦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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