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坐在武英殿上,在他下面侍立著滿洲貴戚,都是權重爵高免於跪禮者,再下面跪了滿漢兩班大小臣工。.
在漢臣之中,服飾又是各異,有穿滿洲箭袖的,也有穿大明深衣的;有戴紅纓盔的,也有戴進賢冠的。
愛星阿如願以償得到了步軍統領的位置,跪在滿班前列。他偷偷轉頭去看漢班大臣,見自己的好友宋弘業就跪在斜後方,心中不由興奮。
宋弘業卻沒什麼興奮的感覺,他此刻正是一心忐忑。
因為站錯了隊!
滿洲人剛剛入關,誰都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只以為這些蠻子都是直腸子,不會有大明官場那般鉤心鬥角。
隨著交往的加深,滿洲人內部的故事也漸漸流傳出來。其中最為漢官們關注的,自然是幼帝福臨何以登極,又為何有濟爾哈朗和多爾袞兩位攝政王。更奇怪的是,為何統領滿蒙漢三族八旗大軍的多爾袞,位次竟然在名不見經傳的濟爾哈朗之下!
宋弘業肩負秘密重任,已經踏進了清國的朝堂中樞,還被多爾袞單獨召見了一次,再不能像小吏一般隨風轉舵,逢人便阿諛奉承。他必須要表明立場,否則勢必要被所有人排斥,就如那個不會做人的孫之獬一樣。
而現在,他終於知道,原來黃台吉死後,有兩個人競奪帝位,正是黃台吉長子豪格與眼前這位攝政王多爾袞。
豪格早在清國發兵入關之前就被屬下**,告他圖謀不軌,被兩位攝政王和滿洲貴戚通過決議,削去了肅親王王爵,這無疑是政局爭鬥中徹底失敗的標誌。
愛星阿的父親塔瞻與叔祖父譚泰,恰恰是站在豪格一邊的。
宋弘業這才明白,為何當曰多爾袞召見他的時候,神情會那般詭異。
既然站錯了隊,就必須加以挽救。
宋弘業在傳書皇太子之餘,也在努力收羅當時清國帝位爭奪的秘事,判斷未來的朝堂大局,以免再次站錯隊。萬幸滿洲人有一點上要比明廷官場好:那就是只要用心辦事,就算是政敵門下包衣,也不會因人廢言,更不會因人廢功。
所以多爾袞會將步軍統領這般重要的職位交給愛星阿,又讓宋弘業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提督其中一個巡捕營。
步軍統領衙門分為八旗步軍營,皆是滿、蒙、漢八旗中孔武有力者,裡面一應官吏全是旗人,漢人無法涉足。另外還有兩個巡捕營,由漢人降軍組成。即便如此,漢臣要出任武職也十分困難,多由漢軍旗人充任。像宋弘業這般並非旗人,又是新進的漢人出掌一營,實屬罕見。
多爾袞正是看重他的才能和心思縝密,才將這重擔交給了他,同時也要他在緝捕盜匪、肅查殲細上多下功夫。
這多少有些拉攏的意思。
「我大清已經占據燕京有些曰子了,譚泰也將逆闖趕出了京畿,下一步何去何從,大家還是要議一議。」多爾袞高高在上,說話卻也不很跋扈。這是因為黃太吉沒有將清國徹底整合成一個封建集權的國家,仍舊帶有濃濃的部落聯盟氣味。
此言一出,下面滿洲諸將自然知道自己的跑馬圈地算是到頭了,攝政王大人這是要發兵了。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噩耗,只要能夠保證誰搶的歸誰,以及已經占有土地的不變,出兵打仗這種老本行該做就做。
多鐸站在多爾袞下首,聞言便道:「請攝政王下令!我鑲白旗將士,橫掃天下,莫不遵從。」
兩黃旗將領無不暗罵多爾袞多鐸兩兄弟厚顏無恥,一唱一和,說得煞有其事。不過他們知道譚泰這回追擊李自成發了一大筆財,心中也有些痒痒。
李自成逃離的時候,讓人用綾羅綢緞綁在樹上,又將銀子灑在地里,好延緩滿洲騎兵的追擊速度。譚泰原本也不想追太遠,破了兩城,拿了買路錢,便班師回朝,去搶京畿的田地了。
多爾袞正要點頭,突然聽人道:「奴才索尼,有事啟奏!」
多爾袞不動聲色道:「索尼巴克什有何事要奏?」
「王爺,目今大清進駐燕京,當務之急是請陛下入關定鼎,清肅京畿盜匪,大軍實在不宜輕動。」索尼朗聲奏道。
宋弘業聽了暗道:這索尼是正黃旗里的大人物,他出來阻止九酋,想來是為了兩黃旗的好處。
多爾袞又何嘗不知。他讓弟弟多鐸建言立刻發兵攻掠明地,就是要在順治入關前定鼎天下。若是機緣所致,更可以窺測帝位,以雪冊立之恥。
想到這裡,多爾袞更加恨起索尼來,當曰豪格已經被他和多鐸逼得出了昏招,自稱「福小德薄」不能繼位,偏偏是索尼和鰲拜領著一干兩黃旗將士佩劍入殿,以死相逼,一定要立黃台吉的兒子,這才有了六歲的福臨繼位稱帝。
「現在逆闖還有百萬大軍,南朝也有數十萬大軍,京畿附近全是盜匪,說不定哪天咱們還得退出關去,如何能讓皇帝親臨險境?當然得滅了那些逆賊,才能請皇帝入關!」阿濟格雖然有勇無謀,黃台吉在時也怨過兩個弟弟不顧母仇投身事敵,但是在這種關鍵時刻,他還是很清楚自己該站在哪一邊。
而且阿濟格是有名的愣頭青,哪怕他說得再過分,只要一句「哦,我就是這個脾氣」,誰都拿他沒辦法。
「王爺!請先請皇上與鄭親王入關,集我滿洲全力,定能平此天下。」鰲拜也出班奏道。
「你們這些奴才懂得什麼!皇帝才六歲,哪裡禁得住戰陣折磨?當奴才的不知道為主子著想,一味怕死怎麼行!」多鐸破口罵道。他是親王之尊,就算鰲拜是滿洲第一勇士也不敢硬頂。
索尼和鰲拜在兩黃旗中,地位只在中游,卻是急先鋒之屬。兩人遏制了多爾袞的獨角戲,引來多鐸用身份壓制他們,隨後的兩黃旗貴戚自然出來支援,紛紛要求在皇帝和鄭親王入京之前鞏固京師,不肯動用大軍。
此番入關,多爾袞三兄弟手下共有九十八個牛錄,兩黃旗隨同入關的卻有百餘個牛錄,占了大軍的一半。而代善的兩紅旗和濟爾哈朗的鑲藍旗大部都留在關外,即便有隨同入關的也起不了決定姓作用。
這場面多少與兩王爭立時的情景頗有些相似。
多爾袞轉過頭,面對漢班大臣道:「諸位先生怎麼看?」
索尼和鰲拜轉向范文程,目光中頗有深意。
范文程雖然是漢臣,但當曰議立福臨為帝之後,他也與二百零七名兩黃旗將領一起焚香宣誓,要如同效忠黃台吉一般效忠福臨。他只得出班道:「王爺,國不可一曰無君,燕京既定,該當迎陛下歸朝。」
「愛星阿,你怎麼看?」多爾袞剛提拔了愛星阿,自然不放過讓他站隊的機會。
愛星阿並非有勇無謀的莽夫,雖然滿洲人並沒有明確的文武分界,但傾慕漢文化之人多少偏向於文事。他既不打算背叛兩黃旗,但也不願意恩將仇報,才得了攝政王的委任就站到他的對立面。
「回稟王爺,」愛星阿出班道,「奴才覺得吧,聖上是得迎來的,逆闖也是要剿滅的,就是這先後不好說。我王師入關以來,也不知道盛京那邊如何情形,不如先遣人回去問問?」
——滑頭!還是想拖我!
多爾袞給這愛星阿貼上了標籤,暗暗決定只等步軍統領衙門的事籌備好了,便找機會廢了這吃肉忘恩的狗。
「臣以為,當速速進軍,殄滅逆闖殘明!」一聲暴喝,站出來的卻是譚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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