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呀!」蔡懋德重重跺腳在地,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將軍來了太原,寧武關交與誰人?!」
周遇吉從懷中取出一紙調令,無奈道:「有兵部移文,我何敢抗命?何況太原若是失守,寧武孤關之地,就算想守也守不住。」周遇吉雖然是從地理上說守不住的道理,但心中卻是想:千把人守關,外面是數萬眾攻城,這就算是孫、吳復起也守不住啊!
「這位是?」蔡懋德將目光投向周遇吉身後的將軍。雖然穿著與普通明兵同樣的服色,八尺身高將胖襖撐得格外壯實。而且他的胖襖上還有一些別樣的紋飾,正是東宮侍衛肩頭的星徽橫槓。
蕭陌也頗為無奈,心中只感嘆一聲:這就是文尊武卑啊!
「末將是東宮侍衛營左千總部千總,蕭陌。」蕭陌自我介紹道,心中卻道:我與你在東宮帳中也不知見了多少次,你竟然還認不出我!
他卻誤會了蔡懋德。蔡懋德常年在昏暗的經堂里抄經誦佛,很早就有了近視加散光。這兩年年紀漸漸大了,近視固然好了許多,卻又患上了老花眼,看人看物一向是朦朦朧朧,即便是多年故交,也常有迎面不相識的情況。
「哦哦,就是直闖敵陣的蕭將軍!」千總是衛所系統的官職,如果對應營官系統,大約是守備與都司之間,屬於中層武將,還算不上將軍。只是東宮侍衛營地位不同,加之蕭陌敢親身陷陣的確讓人敬佩,蔡懋德方才尊稱一聲將軍。
蕭陌微微欠身表示不敢當,旋又道:「卑職奉皇太子令旨,率本部人馬保護部院。」
蔡懋德聞言大喜,上前道:「有如此鐵軍守城。何愁闖賊犯境!」
蕭陌微微抿了抿嘴,心中卻道:您老沒聽清麼?只是保護你一人。守城這事可輪不上我們。
蕭陌衝鋒時帶了兩個精銳殺手局,共兩百餘人。衝擊闖賊中軍,斬將奪旗,又朝北面突圍進入山中。這一路打殺下來,人人負傷。傷重者只能留在山民家裡調養。也不知能否熬過去。至於陣歿者更是高達三分之一,就連百總甄飛宇也在陣歿名單之中。
經歷了這麼一場血戰,沒有醫療、補充、休整、恢復性操練,如何能夠參與到守城的序列之中?朱慈烺傳書蕭陌保護蔡懋德,也只是讓他在最後關頭能夠隻身逃出罷了,並不指望幾千弱旅能夠抵擋住李自成的十萬大軍。
周遇吉也聽說了侍衛營的戰績,親眼看到了李自成的大纛——東宮衛士寧死也沒將這面大纛扔掉,一路帶回了河東。雖然沒能成功斬殺李自成,但也足以證明這群悍不畏死的衛士是天下強軍。自然能得周遇吉的青睞。
「兵部這移文來得奇怪,不過既然我已經領了五百兵前來,還請部院吩咐防區。」周遇吉出聲詢問道。
「將軍守東門如何?」蔡懋德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與周遇吉商量。
周遇吉二話不說,朗聲應道:「末將謹遵命!」
蔡懋德心中大喜,旋即又想道:城外可是數萬賊軍,就算有這麼兩支強軍在手,也仍舊沒有守住太原的可能。不免悲從中來。
蕭陌與周遇吉從巡撫部院出來,兩人翻身上馬。像是要各自回營。周遇吉正要告別,蕭陌卻突然道:「將軍在楊柳青以百騎破東虜七萬大軍,好生令人景仰!」
周遇吉一愣,心中樂開了花,這個世上,還有什麼能比英雄相惜更讓人愉悅的呢!
崇禎十五年。東虜黃台吉授阿巴泰為奉命大將軍「搶西邊」,自黃崖口入邊,克城八十八,降城六,執殺魯王朱以派。俘得人口三十六萬餘,得金一萬二千兩、銀二百二十萬有奇,幾乎搜颳了整個河北、畿南和山東的財富。
當時周遇吉正受命前往山西任總兵,已經拔營啟程,中途聽說有七萬清兵要從楊柳青經過,返回關外,遂帶數百騎兵折返楊柳青,借地勢襲殺東虜,斬首數千,是薩爾滸之戰以來都罕見的以少勝多之戰。
提到人生中的輝煌時刻,周遇吉滿臉放光,道:「僥倖而已。不比蕭兄以二百勇士衝鋒十萬之眾。」
蕭陌搖頭道:「說是十萬大軍,當其時李闖中軍在最前頭,主力都在河西以南。敵陣又因為河冰破裂而陣型大亂,我只是撿個便宜罷了,比周將軍襲殺東虜差得遠了。」
「哎,」周遇吉搖頭道,「那也是人家給某家貼金。說是七萬東虜,滿洲真夷不過三千,其他儘是包衣、蒙韃。而且說起楊柳青那口,呵呵,人多還真不是好事。」
蕭陌眉頭一展:「在下最為欽佩的便是周將軍這等不居功的名將,不知將軍能否賞光,讓在下做東,小飲一盅。」
周遇吉想想回營中倒也沒什麼急事要處理,防禦、軍務自然有人幫他打理。他也很欣賞蕭陌這樣的勇悍之將,欣然允諾,兩人並轡而行,已經仿佛是多年的至交了。
蕭陌帶兵回到太原之後,駐兵晉王府,正好方便宴請周遇吉。晉王府上下沒有一個下人,或是跟著晉王一起東行,或是遣散回家。蕭陌帶的都是九死一生的戰兵,絕對不能做雜役事,還好有太原府派了民夫雜役來承擔雜務。
兩人在王府中酒過三巡,自然說起當日大戰的地形地勢,兩軍部署。一時酒酣耳熱,便蘸著酒在桌上畫起了地圖,聊得酣暢淋漓。
「大明將軍若是都如你我兄弟,何至於讓闖賊東虜如此肆虐無忌!」周遇吉灌下滿滿一碗酒,放聲大哭道:「如今半壁江山淪陷,豈非我等武人之恥麼!」
蕭陌拍著周遇吉的肩膀,舌頭略大,神智卻還清醒:「哥哥你何必做此小女兒姿態!我與你明說,皇太子是真真的星宿下凡,就是來重整山河的!到時候還有你我用武之地!」
周遇吉重重甩著頭:「兄弟你還有機會,可哥哥我只能交代在這兒了。」他紅著雙眼,盯著蕭陌直言不諱道:「太原是死地,斷然沒有守得住的道理。」
「就看哥哥是否願意……」
「兄弟你且住!」周遇吉一把抓住蕭陌的手,大聲道:「哥哥我身受皇恩,恣意沙場,惟有一軍忠義!萬萬沒有臨陣脫逃之理!」
「兄弟也不知道『逃』字怎麼寫!」蕭陌反抓住周遇吉的手腕道:「老哥的將才是皇太子極看重的!這回殿下用兵部移文調哥哥來太原,正是想讓小弟與哥哥你商量,跟著皇太子重整山河吧!」
周遇吉抽回手,重重拍了拍腦袋,不解地看著蕭陌:「兄弟,我沒明白。朝廷不就是皇太子家的麼?」
「朝廷是皇帝的,」蕭陌笑道,「皇太子是皇帝的兒子,可還當不了朝廷這個家。」
「我懂了。」周遇吉眼中的血紅漸漸退散,露出一絲清明:「少東家是想獨立門戶了。」
蕭陌從懷裡抽出一封書信,拍在桌子上:「兄弟我在半年前還是個浪蕩子,憑祖上的功績混在宮中當人柱子。平日裡吃喝嫖賭,空有一個身架子卻是百無一用的廢人!今日能與天下名將坐而論兵,全賴東宮栽培。哥哥你本就是良將之才,若是跟著東宮,不知前途又將如何!」
周遇吉是老行伍,從京營而邊兵,乃至一省總兵官,三言兩語已經探到了蕭陌的底,的確不是有經驗的將領。誠如他所說,一個吃了半年糧的新手就能立下斬將奪旗的功勳,如今亂世,自己這老於沙場的戰將豈能少了功勳!
「當今之世,能力挽狂瀾的,也就只有太子爺了!」蕭陌重重按著這封信:「哥哥速做決定,這調令看是不看!」(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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