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侍衛營的公事房就設在汝陽一家大戶的故宅。
當初汝州城破時,據說這戶人家的家長罵賊而死,子侄盡遭屠戮,妻女皆被擄走,只留下這麼一座空蕩蕩的宅子。朱慈烺到了汝陽之後,看中這宅子靠近城門和自己的臨時居所,便讓州官徵用過來,給那戶人家立了個碑,也算人倫教化的功德。
蕭陌如果不住在兵營,就在這裡過夜,對宅子了如指掌,早命人安排出一處寬敞的堂屋當做公事房,接待往來校尉,安排行軍、駐紮事宜。他雖然在朝廷體制里只有個五品侍衛,但往來文官都知道他是侍衛營真正的掌軍人物,有什麼事都要找他聯絡,確保皇太子殿下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得安全愉快。
「上校,時間到了。」勤務兵報門而入。
蕭陌站起身,手握腰間鞓帶,振了振身上軍裝,瞟了一眼高几上的泰西座鐘。他現在已經越來越注意時間,總是不自覺地去看這座鐘。有時候他甚至想讓手下每個軍官都配上一台,這樣可以將軍令的執行時間要求得更加細緻。
還有五分鐘就是午時正,論小時算則是十一點整。
公事房裡早就按部就班坐滿了各司局官長,肩上的槓星由高到低,沒有絲毫差池。雖然朱慈烺的設計中,軍銜和軍職可能出現高低參互的情況,也就是可能出現同樣都是把總,有人是少校,也有人是上尉。
不過現在誰都沒有軍功,這種差距也就沒有顯現出來。又正是因為沒有軍功,這些在訓練場上拔人一頭的尖子,就越發想要一份光亮亮的軍功來證明自己。
人和馬都是好勝心極強的動物。馬不能忍受被別的馬超越。寧可跑死也要爭一爭。人也是一樣,雖然前方可能是萬丈深淵,但一群人在往前跑,跑在最前面的人可能最先摔下去,但為了那份風光無限,仍舊有人憋足力氣要超越所有人。
而以這兩者為主幹的軍隊。可想而知會是何等不甘落後。
訓導官的填鴨式灌輸,以及最先認字時就要先學會的標語——「當兵就是要上戰場」、「斬將殺敵,封妻蔭子」……諸如此類的意識日夜潛移默化,早就讓東宮侍衛營充滿了求勝的信念。
「千總指揮使蕭!」勤務兵高聲報名道:「起!禮!」
「參見指揮!」眾人起身行禮。
衛指揮使是正三品秩,蕭陌其實只有五品,不過並不妨礙他越階享受這份恩榮。他在眾人的注目禮之下健步走向主將虎座——上面已經鋪了一張羊皮。蕭陌隱隱覺得東宮體系似乎與朝廷制度貌合神離,比如太子不設總兵官,不派掛印將軍,卻弄了個挨不著的指揮使。似乎另有深意。
——不過這都不重要。
蕭陌凝神靜氣,鼓盪起丹田之氣:「諸君皆是忠勇之人,鼓舞士氣之類的廢話我就不說了。若是哪部士氣不高,有心避戰,不妨現在說出來,本將可派他去看守糧草。」蕭陌說著,銳利的目光掃過眾校尉面龐,見一張張臉上都是堅毅和期待。這才繼續往下說道:「若是現在不說,軍令下發之後。赴湯蹈火都得去!誰敢皺一皺眉頭,本將識得他,軍法卻識不得他!」
「願意效死!」眾人異口同聲高呼道。
蕭陌心中略略放鬆了些,攤開自己的記事薄,裡面有各司局的任務分派和防區劃分。這些內容都已經讓隨軍書吏按照軍令格式謄抄清楚,只要這裡宣讀之後就會下發給各部長官。然後收回回執,算是軍令下達的憑據。在蕭陌自己的小本子上,還有各司局在訓練科目上的成績參考,平日給人的深刻印象之類,確保自己將好鋼用在了各種刀刃上。
——只要在合適的位置上安排了合適的人。就已經立在了不亡之地。
蕭陌想起太子的話,最後一次檢查了手裡的軍令草本,一連串的軍令脫口而出,凡是被叫到的人,無不強按捺下欣喜起身接令。
王碼夫早就將這一片的地形地勢放在了腦子裡,蕭陌每報出一部駐守要害,都能在他腦中聯繫起來。眼看著山野要害分給了那些礦工多的司局;緊接著城防要務也分派出去了;最後是兩個綜合評定一直處在前茅的司,做了蕭陌的親衛隊,很可能就是此戰的主攻手了……
偏偏沒有王碼夫的任務。
他甚至被蕭陌單獨從本司中劃了出去,卻遲遲沒有領到任務。
「王碼夫!」蕭陌厲聲道。
「到!」王碼夫屁股下面像是裝了彈簧,噔地一聲彈了起來。
「你隨軍部親衛隊游擊行動。」蕭陌終於派下了任務。
王碼夫一愣,旋即發現指揮使蕭陌的目光便得尖銳起來,這才意識到整個下令接令如同流水一般的流暢被自己打破了。他連忙挺了挺身,道:「卑職遵令!」
蕭陌又看了他一眼,頗有些警告的味道,然後才放過他的,道:「諸位都知道軍法無情,若是誰敢罔顧軍法,本將也循不得私情!」
「惟願粉身碎骨,絕不辜負皇恩!」眾人異口同聲應道。
他們當初生活在社會最底層,日日夜夜與死亡擦肩而過,聽說招兵便踴躍而來,早就不將生死放在心上了。當初也有人是想混吃偷喝然後跑路,但是軍營就是一座熔爐,既然來了,哪有那麼容易走的?更何況太子好吃好喝供養著他們,各種「酷刑」一般的訓練磨礪著他們,三個月下來已經如同脫胎換骨一般。
起碼在高呼口號上,簡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連那些出身內宮的訓導官都不得不承認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眾人從公事房出來,外面的右軍部隨軍書吏已經過來找人簽發軍令。王碼夫很快就領到了自己的那張,死皮塌臉地去找親衛局百總對了對,發現軍令上的內容果然不一樣。親衛局是隨本陣行動,力戰殺敵,而自己這張卻是「隨親衛隊游擊行動」,連殺敵都沒有。
王碼夫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失落,突然看到了臉色更苦的肖土庚,不知抱著什麼心態,上前道:「肖大哥,你什麼任務?」剛才軍議上,王碼夫一門心思等著自己的任務,完全沒有注意到肖土庚。
肖土庚見曾經的「室友」湊過來,臉色越發難看,緊緊攥著自己的軍令,簡單明了道:「守城。」
蕭陌將主力全都放在了野外,甚至還讓左軍部的輔兵額外築建兩個土堡,用來觀察敵情。作戰重點就是決戰於野外,恐怕守城部隊完全看不到賊寇的影子!肖土庚心中煩悶,心中懷有濃濃的失落感。
——這幾乎就是左軍部的待遇啊!
左軍部沒有千總,如今被扔給了吳甡老爺管帶,留守糧道,與輔兵一起築建工事,修繕城牆……果然是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左軍部各司局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少個領頭的說話都不響亮,但是肖土庚可不是左軍部啊!
——咱是中軍部火器局!唯一一個不以數字番號命名的司局!
肖土庚克制不住自己內心中的落差:咱可是親生的啊!
「守哪座城?」王碼夫刨根問底道。
「汝陽!汝州!白沙!」肖土庚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裡將話擠了出來,再也不想跟王碼夫說話了。他原本看這個怯弱得幾乎註定得死的蘆柴棒還頗有好感,現在卻發現這傢伙變得越發可惡,讓人見了就想抽他。
「守三處要地!肖大哥果然得太子的重用。」王碼夫不合時宜道。
肖土庚轉身就走,心中罵道:重用個毛球!局裡一共這麼點人,分開三處還有什麼火力!太子一直強調的大火力密集射擊,成片消滅敵人!到了蕭陌手裡就敢分兵!
一時間,肖土庚陡然發現蕭陌是個屁都不懂的夯貨,想起自己竟然還崇拜過他,簡直就像是活吞了蒼蠅一樣噁心。他擠出一口痰,重重吐在一旁的樹上。(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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