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一三六 英雄乘時務割據(九)

    到了劉宗敏這般地位,已經不是陣前斬首的級別了。單單為了他一個人,就足以讓禮部上下忙乎著去搞一次午門獻俘。

    對於尋常督撫而言,能生擒劉宗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也無須多想,按照程序送上去便是了。然而對於朱慈烺而言,如果只是按照程序送上去,無疑會給自己的生身之父帶來極大困擾。

    首先是一群人需要封官:署職倒還罷了,無異於榮譽勛銜,但實缺卻不好安排。其次是頒賞:照例京營——包括東宮侍衛營,應該是由內帑出錢撫恤,戶部是很肯定不肯給錢的。而內帑的情況朱慈烺很清楚,還不如自己在東宮外邸地窖里藏的銀子多。

    朱慈烺相信崇禎皇帝不會吝嗇這些銀子,但日後恐怕會越發節儉。到底相處了十餘年,朱慈烺看到動不動就持齋茹素,以至於面有菜色的父皇母后,心中難免有些異樣。

    「若是將劉宗敏送上去,對殿下也不好。」吳甡得知擒住了劉宗敏,星夜兼程趕回汝州,直接進了中軍大帳。

    朱慈烺與吳甡對坐,道:「的確,東宮人心尚未凝結便有人要升官發財去了,日後我門下豈不是更多了那些蠅營狗苟之徒?」

    「殿下所慮甚是。」吳甡也道:「尤其是殿下操練出來的侍衛營,軍心方定,若是調撥地方,恐怕很快便不復今日軍容。」

    朱慈烺最為擔心的也是這事。按照當今皇帝的一貫做法,總是將好鋼用在刀刃上,當初用洪承疇、大小曹,乃至盧象升、孫傳庭,莫不如是,卻不知道金屬也是會疲勞的。而且地方軍鎮的污染程度之高。絕不是一支三個月的新兵部隊能夠抵禦得了的。

    何況其中原本就有人抱著升官發財的目的來。

    「然而有功不賞,終究妨礙士氣。」吳甡凝眉思索。

    「賞功罰過,說來簡單,要做得恰到好處的確不容易。」朱慈烺輕輕轉了轉手腕:「岳武穆曾說,武將不怕死,文官不貪財。則天下太平。如今我朝這局勢,卻是武將不怕死地貪財,文官貪財到不怕死,想來也真是讓人無奈。」

    吳甡跟著笑了笑。他自己就是文官中頂尖的少數幾人之一,文官集團在仁義道德的掩護下瘋狂斂財,偷稅漏稅,他也是其中一份子。雖然從家族而言這麼做沒什麼值得羞愧的,但說穿了都是在挖皇明的牆角。而皇明到底是朱姓一家之天下,還是天下士大夫共有之天下。這卻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了。

    「算了,東宮一系的功過我慢慢再想,先生先幫我參謀參謀,如何讓劉宗敏牛金星這兩人換些實在的好處。」朱慈烺振作精神,先解決眼前最大的問題。擒獲劉宗敏的消息肯定已經流傳出去了,說不定陳德給他爹的私信都走到半路了。在眾人來探問之前,如何使用這兩個戰果得有個完備的章程,否則難免給別人做嫁衣。

    吳甡到底是政壇老手。能夠以次輔之位結黨跟周延儒這位權相相抗的人物。他略一沉思,道:「殿下如今最缺什麼?」

    「缺什麼?」朱慈烺腦中閃過了口噴槍焰的燧發槍。閃過隆隆作響的大炮,閃過人流涌動的大工廠……「我最缺的還是聲望。」朱慈烺歸根到底,落在了軟肋根子上。

    代天子親征這麼大的旗號,竟然招不動一個總督;明晃晃的龍節、尚方劍擺在那邊,一省布政、按察、指揮三司的大員竟然不拍馬趕來覲見;整日裡就一些州縣官員過來擺苦臉……追根溯源,不就是因為沒有聲望麼?不就是被人當小孩子唬弄了麼?

    「誠然。」吳甡面色一沉,「劉宗敏與牛金星正可為殿下增添聲望。只是還需要在鍋里炒一炒,方才有滋味。」

    朱慈烺笑了,暗道這位閣老也是吃貨,連這種事都用烹飪比喻。

    只聽吳甡繼續道:「劉宗敏的凶名不如李自成。故而朝廷知道他是誰,百姓未必知道。牛金星是李自成的謀主,雖然在朝廷上掛了號,但從未打過自己的旗號,誰知道他是賢是愚?故而臣以為,當先行在市井中演說劉宗敏的凶名,說得他越是兇殘禽獸,越能顯出殿下的武勇。同樣,牛金星那邊則要宣講他如何詭謀多端,越是心機深沉,則越能襯出殿下的用兵如神。」

    「不錯!」朱慈烺聽了由衷讚嘆:「有道是看一個人的地位得看他的敵人。我以皇太子之尊若是只能贏一些小魚小蝦,多少有些難堪。這二人是李自成的智囊、利刃,而李自成如今也算是個草頭王,即便鼓吹一番也不為過。只是其中度量還需斟酌,若是成了為敵張目,咱們可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殿下放心,這事我親自找人去辦。」吳甡道:「只要殿下在民間的聲望起來了,朝中自然有人跟風,那時便是水到渠成,誰也不敢輕視殿下。」

    「所謂結黨的黨,裡面多的便是這些跟風的人吧。」朱慈烺拿吳甡的罪名開玩笑道。

    吳甡略顯尷尬,卻也親近了許多,道:「其實老臣何嘗有朋黨之心?不過就是一些同年、同鄉,找臣出頭,要個公道。」


    朱慈烺聽了微笑不語,一側頭,見閔展煉坐在一旁笑得眼光燦爛,不禁好奇問道:「閔先生為何喜笑顏開?」

    閔展煉微微行禮,道了聲「萬死」,又道:「屬下聽了吳先生如此說,忍不住想:原來朝堂上的大官人跟咱們市井流氓也是一樣。無非就是出頭為人討個公道,結果就聚起了一幫徒子徒孫。」

    朱慈烺跟著笑了起來。

    吳甡乍聽之下覺得有些斯文掃地,但細細想來這閔展煉說得還真不錯:只不過一者是青衫紫袍進士及第的人中俊傑,一者是褐衣短衫街頭廝混的市井盲流;一者是口誅筆伐滿口大義,一者是拳打腳踢明說利害。剝去了那層衣服,兩者還真沒什麼區別。他越琢磨越是覺得有意思,竟也跟著笑了起來。

    帳中人笑了一陣,蕭陌卻在外面通報求見。朱慈烺也沒讓吳甡迴避,宣了蕭陌進來。蕭陌分明聽見裡面的笑聲,等進去一看,朱慈烺已經抹盡了笑顏,一臉陰沉地看著他。他心中一虛,上前見禮道:「卑職參見殿下。」

    「賜座。」朱慈烺指了指閔展煉身邊的椅子,又問道:「戰損統計出來了?」

    「是,殿下。」蕭陌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戰場打掃,對於太子殿下親自領兵出戰心有餘悸。好在佘安沒有讓他失望,雖然下令攻入戰場的時間晚了點,但他直接擂鼓鳴號,也算是反應及時。

    「如何?」朱慈烺冷下臉並非對蕭陌不滿,只是單純想到自己手下喪命沙場,心中有些沉重。他雖然有過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的過往歷史,但壓榨勞動力和讓人送命完全是兩個概念。

    「此戰共殺敵八百三十六,俘虜兩千三百四十三,其中為將者六員。」蕭陌先報了戰績。

    朱慈烺知道這主要是在敵陣崩潰之後的殺敵數,微微點了點頭。他回想起當時的戰鬥情景,一旦破陣就像是單方面的屠殺。雖然手下兵士高喊著「跪地免死」,但仍舊有反應慢半拍的賊兵被一槍捅倒,或是削了腦袋。

    「我們的損傷呢?」朱慈烺問道。

    「殿下,我東宮侍衛營陣歿一百十七人,重傷者三十六,輕傷二百四十四,下落不明者有十八人。」蕭陌準確地報出了自家戰損。

    朱慈烺前傾了身子:「傷者都得到醫治了麼?青衫醫那邊人手夠用麼?」

    「傷者都已經收納進了治療營,」蕭陌補上一句,「不論敵我……所以青衫醫那邊有些疲憊。」

    「不論敵我一體救治」是朱慈烺定下的基調,從青衫醫們的態度上,他知道下面實際操作肯定有偏重。不過偏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同胞性命不可輕忽的思想已經埋下了種子。大賊寇固然是朝廷之敵,但並非大明之敵。曾經的歷史告訴朱慈烺,朱明覆滅之後,滿清趁機入關,真正抵抗滿洲率獸食人的主力正是闖營和西營這些「賊兵」。

    「從城中多找些健婦配給青衫醫打下手,讓他們能動嘴就別動手。」朱慈烺道:「現在是他們的戰場,咱們只能盡力支援。」

    蕭陌垂頭應是,又道:「殿下,卑職分了一司去追剿散落的賊兵,從白沙至汝州的糧道已經基本通暢,請殿下示下。」

    「讓訓導官告訴兵士們,李自成才是大敵。今明休整兩日,整編部曲,後日拔營南下,馳援秦兵。」朱慈烺沒有召開軍議,決斷道。

    「卑職遵命!」蕭陌領命而出,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吳甡在一旁聽了,問道::「殿下真的要馳援秦兵?」

    「先生可有高見?」朱慈烺問道。

    「秦督倨傲,若是不知輕重,又要讓殿下費心。」吳甡含含糊糊道。

    朱慈烺聞弦音而知雅意,吳甡這話的意思是讓東宮坐視孫傳庭戰敗。只有戰敗的打擊,才能讓倨傲的秦督知道輕重。在此之前,朱慈烺也有這個意思,所以在汝州修建營房,準備收斂潰兵,但如今糧道通暢,原歷史上孫傳庭戰敗的主要因素已經被排除了,那就沒必要再死等著看他戰敗了。

    每個明兵,都是國家的寶貴財富啊!尤其還是那些能夠提刀上陣的精銳戰兵!(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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