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朝 第151章 大廈傾

    &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光線昏暗的天牢裡,顧雲錦拼命搖晃著牢房裡用一根根鐵棒鑄就的鐵門,嘶聲喊叫。然而,並沒有人回應,只有她沙啞的聲音在死氣沉沉的牢房裡迴蕩。

    自四五個時辰前她被關進這裡後,便不曾有人來看過她一眼,就連獄卒都不曾出現,這讓她深刻體會到了什麼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甚至懷疑趙皇帝是想讓她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不,她不能死,她有丈夫,有孩子,有爹娘……她要活著!

    &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爹爹沒有圖謀不軌,他是被人陷害的……」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顧雲錦的喊聲越來越小,直至嗓子嘶啞到再也發不出聲音,卻依舊沒有人出現。恐懼絕望將她徹底淹沒,虛脫的身子順著鐵門緩緩滑落到了冰冷潮濕的地上。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大鐵門開啟的聲音,緊接著有腳步聲往這裡靠近。

    顧雲錦仿佛看到了希望,掙扎著從地上站起身,臉龐緊緊貼著鐵門向外看。

    牢房裡燭光微弱,又因距離還遠,顧雲錦看不太清來者是何人,但憑著感覺,她知道來人不是她所熟悉的,極有可能是獄卒。

    &問獄卒大哥,朝堂上的情況如何了?」不等人走近,顧雲錦就顫聲詢問。

    獄卒充耳不聞,來到牢房外,蹲下身,把飯菜從牆邊的洞口推進牢房內,而後起身走向斜對面的牢房,繼續送飯菜,從始至終,不曾說一句話。

    直到這時,顧雲錦才注意到,原來天牢裡關押的不止她一人。

    眼看獄卒要走,顧雲錦更加焦急,連聲喊道:「獄卒大哥,獄卒大哥……」

    然而,獄卒絲毫不予理會,連腳步都沒有停頓一下,冷漠地往外走。

    &卒大哥,獄卒大哥……」顧雲錦不死心,因為這極有可能是她獲取外面消息的唯一途徑。

    &要喊了,沒有用的,你就是喊破喉嚨他也不會告訴你。」一個沙啞的男子聲音突然傳來。

    聲音是從斜對面的牢房傳出的。顧雲錦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頭髮蓬亂、極其消瘦的男子從簡陋的床鋪上坐起身,目光從她身上輕輕掃過後,拿起身邊的玉簫開始吹奏。

    歡快的簫聲一響,顧雲錦突然淚如雨下,渾身顫抖不止,失控地大聲哭喊:「不要吹了,不要吹了,求求你不要吹了!」這是戴向平、戴向歡哭鬧時,戴今朝常吹給他們聽的歌謠,此時聽到,對她無疑是一種凌遲、折磨。

    簫聲戛然而止,消瘦男子似乎被嚇住了,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情緒崩潰,但停頓不過片刻,他便說道:「這是十六年來,我每天必要吹的曲子。」

    簫聲再次響起。

    &要吹了,不要吹了。」顧雲錦捂住耳朵,拼命搖頭,但簫聲並沒有因為她的抗拒而停止,讓她的心宛如在火上烤炙,痛到無以復加。

    不知過去多久,簫聲停止。經過這一次的極力發泄,顧雲錦的情緒漸漸恢復了平靜,渾身的氣力仿佛被抽空了,軟軟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點飯菜吧,夜裡牢房會很冷。」消瘦男子再次開口,看顧雲錦一動不動,又說道:「在這裡,沒有人會可憐你,就算死了,別人也只會說你罪有應得。活著,才有機會,才有希望。」

    活著,才有機會,才有希望!活著,活著,對,她要活著!

    顧雲錦起身來到洞口,端起飯菜就大吃起來。

    飯菜很簡單,一個粗糧饅頭,一盤水煮青菜和一碗熱水。若在平日,這些食物肯定難以下咽,可此時,顧雲錦卻吃了個精光,連水都喝得一滴不剩。

    二月的天氣,正是乍暖還寒、春寒料峭之時,牢房裡又整日見不到陽光,異常陰冷潮濕。整個天牢,除了蟲鳴鼠叫,再無別的聲響。

    顧雲錦抱著雙臂縮成一團,坐在冷硬的床鋪上發呆,想起與自己緊密相連的那些人,眼淚又止不住湧出,她仰起頭,倔強地把眼淚逼回去。

    &是公主還是王府的郡主?犯了什麼罪?為何會被關進這裡?我在這裡待了十年,你是唯一一個被送到這裡的女囚犯。」空曠的天牢裡,消瘦男子沙啞的聲音幽幽傳來,聽不出悲喜。

    十年!顧雲錦無比震驚地看向他,她不知道此人是如何熬過來的,她只知道,如果她被關在這裡十年,她就算不死也會瘋掉的。她沒有回答男子的話,而是反問道:「你又是誰?又為何被關在這裡十年?你的家人呢?」

    &不是被人關在這裡,是我自己求趙皇帝把我關進來的。」

    顧雲錦直接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為什麼?」

    &為我要活著,我要活到趙皇帝眾叛親離、遭天譴的那一天。」消瘦男子的聲音很輕,可裡面包含的恨意任誰都聽得出。

    &來,你對趙皇帝很怨恨,可惜,這一天只怕要等很久很久。」

    &相信不用等很久,趙皇帝手上的血債太多,那些冤死的人會向他討要的。」

    聽到『冤死的人』這幾個字,顧雲錦就不可避免地聯想到自己和顧家的處境,對趙皇帝的冷血無情很是寒心,「我們顧家世代為將,從高祖皇帝起,就為大承的江山南征北戰,對皇帝也從未有過異心,可沒想到,趙皇帝聽信小人讒言,不曾細查就把我爹爹關進了西林詔獄。」

    &家?莫非是顧煒正顧將軍?那你是……」消瘦男子起身來到鐵門前,看著顧雲錦疑惑地問。宮中的天牢是關押大承皇室貴胄的地方,大臣家的女眷為何會被關這裡?

    提起自己為顧家招來大禍的身世,顧雲錦就心如刀割,「我是北溯王朝的人,不是顧家的親生女兒。大約十六年前,顧將軍領兵攻打北溯京城時,被我母親救過一命,顧將軍為了報答,才偷偷收養了我。沒想到這件事被我家的一個丫鬟知道了,後來因為某些原因,丫鬟被趕出府投靠了帝師府的傅大人,傅大人知道這件事後,就向趙皇帝告發了我父親,誣陷我父親私藏北溯皇室餘孽,欲圖謀不軌,趙皇帝大怒,就把我和顧將軍關押了起來。」

    消瘦男子聽後,忍不住搖頭嘆息:「難怪你被關到這裡,身份實在是太敏感了,無論你是不是北溯皇室餘孽,都是件很麻煩的事,如果再有小人暗中動手腳,這一關顧家只怕很難過去。」

    絕望再次把顧雲錦深深淹沒,她顫抖著聲音問:「你的意思是趙皇帝會定罪殺了我父親?」

    消瘦男子搖頭,「顧將軍有功勳在身,又深得百姓將士擁護,只要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顧將軍謀反,趙皇帝輕易不敢殺他,但至於你……」

    消瘦男子沒有再說下去,可顧雲錦已然明白他的意思,無論顧家的結局如何,她都是死路一條。


    顧雲錦無助絕望到想大哭,卻不知為何,此時竟哭不出來,「我是南陵王府的世子妃,這件事會牽連到王府,牽連到我的孩子嗎?」

    消瘦男子微微吃驚,「你是說南陵王戴家?」

    顧雲錦心痛點頭。

    消瘦男子久久沒有說話。

    顧雲錦看他沉默不語,便知事情不容樂觀。

    良久,消瘦男子才緩緩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為了家族,一般人都會撇清干係,選擇自保。」

    撇清干係,選擇自保!意思是戴今朝會棄她不顧嗎?顧雲錦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艱難地走回床鋪上坐下,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一夜無眠,顧雲錦眼睜睜看著牢房裡的光線一點點變亮。

    這一天,如昨天一樣,顧雲錦唯一見到的人,就是來送飯菜的獄卒。她沒有像昨天那般情緒激烈地詢問外面的情況,沉默著用飯、發呆、想心事。雖然知道不太可能,可心底還是奢望戴今朝能來看她一眼,向她說一些關於孩子的事情。

    傍晚時分,熟悉的簫聲再次響起,顧雲錦靜靜聽著,思緒早已飛回到了朝華苑。等簫聲停止,她幽幽說道:「你似乎很喜歡這首兒童歌謠。」

    消瘦男子輕嘆,「是啊,這是在我三歲多時,子軒堂哥教我唱的,子軒堂哥也是跟伯母學的。」

    太子趙子恆,二皇子趙子熙,中間都有個『子』字,想必這子軒也是同輩的皇孫,而眼前的人叫子軒堂哥,那便也是皇孫了,她為何不曾聽說過有位皇孫被軟禁十多年?顧雲錦思索片刻,問道:「你叫什麼?你父親是哪位王爺?」

    或許是同病相憐,也或許是長夜無聊,天牢中剛相識的兩人開始說起話來。

    消瘦男子悲傷地說:「我叫趙子文,父親是先帝第二子,在我四五歲的時候,父親被人誣陷,先帝震怒下把父親軟禁了,父親心灰意冷,就自盡了,不久後母親也病逝了,而我被關在了冷宮裡。」

    &你為何又來了這裡?太后娘娘也對你不管不問嗎?」

    &帝走後,太后娘娘把我從冷宮放了出來,養在一個小院裡,但後來有人往我飯菜里下毒想害死我,我就向趙皇帝請求進到天牢裡。」

    對於宮廷的黑暗鬥爭,顧雲錦聽得渾身發冷,「你那麼憎恨趙皇帝,難道與此有關?是他想害死你?」

    趙子文沒有做聲。

    顧雲錦又問:「那你的子軒堂哥呢?」

    趙子文輕輕撫摸著玉簫,「伯父死後,一天夜裡,子軒堂哥和伯母一起被大火燒死了。」

    無盡的悲傷在天牢裡瀰漫,顧雲錦沒有再問什麼,任由各種情緒將自己吞沒。

    在天牢裡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在煎熬到第九天時,顧雲錦終於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這日深夜,顧雲錦正坐在床鋪上盯著某處出神,突然聽到鐵門輕輕的晃動聲,她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黑衣的人立在鐵門外。

    她第一反應是戴今朝,迅速衝到門邊,然而,當看清來人的面容時,她的臉色僵住了,因為站在門外的不是她日夜想見的戴今朝,而是太子趙子恆。

    &錦。」趙子恆看她久久沒有反應,忍不住輕喚了聲,聲音里滿是艱澀和無奈。

    自上次遇到趙子恆,看到他冷漠的態度,顧雲錦以為他已經完全不在乎自己了,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如今的趙子恆,沒了昔日的年少輕狂、熱血氣盛,添了幾許成熟穩重,同時也多了幾分世事磨礪後的滄桑。

    顧雲錦悲涼地笑笑,輕聲說:「想不到太子還會來看我。」

    趙子恆手扶著鐵門,聲音里充滿心不由己的無力感:「自從你要嫁給戴今朝後,我就告訴自己不要再關注你的任何消息,從此後,你的生死也與我無關,經過這一年多的時間,我本以為自己做到了,已經放下了,可這幾天,我整夜不能入眠,我才發現,有些事早已深入骨髓,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

    男已婚女已嫁,現在說這些就是越了界限,顧雲錦轉開話題問道:「我父親的案子皇上調查的如何了?」

    趙子恆別開目光,似乎不準備回答。

    顧雲錦心下瞭然,「皇上要給顧家定謀反的罪是嗎?太子,你相信顧家會圖謀不軌嗎?」

    趙子恆解釋道:「我不相信,可是前年皇祖母壽辰時被同夥救走的那個女刺客抓到了,她指證說你確實是北溯皇室公主,也是顧將軍派她們刺殺趙氏一族,目的是先奪權後再為北溯復國。」

    顧雲錦冷笑,「真是好巧,顧家出了事,刺客就抓到了,如果我沒猜錯,估計是傅大人立了大功吧,這麼明顯的栽贓陷害,我不相信皇上看不出來。」

    其實,趙子恆也發現事情有太多疑點,所謂的證據也都有些牽強,奈何趙皇帝疑心重,對此事特別忌諱,誓要嚴辦嚴懲,前天女刺客指證後,趙皇帝就派人抄了顧家,收了兵權,全家關入西林詔獄,等待最後的定罪發落。

    但這些事,趙子恆不想讓顧雲錦知道,只安慰說:「雲錦,你先不要擔心,我會勸父皇好好調查此案,如果顧家真是被人陷害,我答應你,一定還顧家清白。」

    &謝太子。」顧雲錦含淚道謝。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趙子恆看時辰不早了,告辭離去。

    顧雲錦掙扎片刻,開口請求道:「能不能拜託太子一件事?我想見見戴今朝。」剛才說話時,她有好幾次提到南陵王府,但趙子恆都避而不談,她總覺得,趙子恆有事瞞著她。

    趙子恆剛跨出的腳步突然停住,良久,才頭也不回地說:「相見不如不見,雲錦,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如此惦念。」而後,不再停留地離開。

    顧雲錦的雙眼頓時模糊不清,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

    雖然戴今朝說過會救她出去,也答應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背棄她,但如今形勢由不得人,無論南陵王府做出怎樣的自保決定,她都接受,這是她的身世招來的大禍,她命該如此,不會怪罪任何人。但戴今朝連來見她一面的勇氣都沒有嗎?為何這麼多天都不曾來看她一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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