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如意便被隨行的禮官牽了過來。這是一批極品雪青,身披白色的皮毛,背部點點青斑,鬃毛柔軟細膩,上肢修長舒展,十分的瀟灑。古人有詩言:「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說的大地就是如意這種膘壯駿馬。
楚葉拉過韁繩,翻身上馬。試行了幾步,回身按節,對楚杉說到:「你們只需一路走。若是進了西晉帝京,我依舊沒能回來,你就去楚府找竹子,將事情和盤托出,他自有辦法。」
雖然與楚葉相處時間不算太長,但也知道凡是楚葉決定的事情,沒那麼容易改變。她拭了把淚,深深叩首下去:「小杉明白了,還請爹爹您……保重。」
楚葉微微一笑,掉過身,揚鞭策馬,「那麼容易死,我就不是楚葉了!駕!」
如意跑起來四蹄生風,兩步一奔便躥出去數尺,又是兩步,前邊道路上突地多出一人。
楚葉緊急勒馬。陽光下,那人深衣綺紈,風骨峭峻,眸色深邃,真是葉離!
他抬眼望向楚葉,面沉如水:「阿葉,你要去何處?」
楚葉道:「你將人送到我身邊,沒理由不知道。」
她如今最是討厭葉離。這人仿佛將所有人都當傻子耍一般,問些蠢極的問題。
他緩步走到楚葉身邊,伸手拉住韁繩,沉聲道:「我不允,下來。」
楚葉嗤笑,「我要走,誰都攔不住!」
葉離似乎充耳不聞,又伸出另一隻手來扣她的手腕,「下來!」
楚葉一甩手,馬鞭直接削了過去,「啪」一下抽在他手指的骨節上。葉離手抖了一下,確是把韁繩握得更緊了。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許你以身涉險!」葉離強勢開口,如一尊大佛,擋住楚葉的去路。
楚葉的心底驟然升起一股焦急,她跨坐在馬上,居高臨下:「若我非要去呢!」
葉離深深的注視著她,半餉,慢慢地鬆開五指,後退幾步背過身,聲音淡淡:「一路小心。」
「不用擔心。」
一揚鞭,楚葉從葉離身邊越過,繼續策馬飛馳。
身側景如流光,身後塵土飛揚。寒商吹動罕旗獵獵作響,楚葉御馬而行,平楚蒼然。
高風疏葉帶霜落,一雁寒聲背水來。
深冬之夜,風起路下。楚葉走得有急,長發未束,身上也只著了單衣白衫,打馬穿林,沾了滿襟的水汽,涼意就這麼不可遏止地上來了。
楚葉心裡將司馬瑾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好好地馬車不坐,非幫著兮回去報什麼仇,兮回的國讎與他何干,這他娘的不是有病嗎!
停子安是沒有可能的,楚葉咳了幾聲,夾緊馬腹在道路上馳騁。沿著鋪滿月色碎光的江邊一路向西,直奔忘歡山莊而去。
忘歡山莊在北夷與西晉接壤一代的群山之中。山體連綿,表里山河,易守難攻。莊主燕青鴻年過半百但武功高強,手下千數門人,精英者三十有六。
燕青鴻在江湖上的名聲可比不上在北夷朝堂上的名聲。傳聞此人好女色也好男風,更以虐殺降俘為樂。
楚葉心底做著最壞打算,若是攔不住那二人,便於他們一道進山,沒有武功,她策謀,她布陣,至少也要讓司馬瑾逃出生天,要數千人與她和兮回陪葬!
但這僅僅也是最壞的打算罷了。
就這樣大約疾行了又一個時辰,看月亮的方位,大約到了戌時。為著趕急,楚葉繞開城池,孤身往偏道而行。顧不得喝一滴水,歇一次腳,加之身體孱弱,此刻明顯有些體力不支。而且馬鞍硬冷,衣裳粗糙,皮膚摩擦久了,兩股之間的疼痛無以復加,楚葉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我這將手的手在不住地發抖。
過了一段大道,駿馬又衝進了密林。月光一下子全收斂起來。這片林子中滿了樟子樹,四季常青,枝繁葉茂,更是密不透風。仿佛一張能吞噬一切的大口。楚葉多留了個心眼,手上的馬鞭揮的更疾。
果然不出所料,要不了多久,從四面八方便想起窸窸窣窣的的奔走聲,重重疊疊的馬蹄聲,火把一個接一個地兩起,重重樹影中,有粗啞的聲音響起:「過路貴客,要命留財!」
楚葉一拉韁繩,如意昂首抬足。一聲長嘯,聲音洪亮,上干雲霄。
當她傻?留財給命那還叫剪徑?騙鬼都沒信的!
楚葉停下來,注視著騎馬圍攏過來的幾人。領頭者鷹嘴鷂目,長髯如戟。臉上一條刀疤,是個典型殺人不眨眼的主。他的目光流連在楚葉的馬上,顯出極為強烈的垂涎之色。
這夥人大約有三十個,圍作一團,個個膀大腰圓,應該比普通人有些武力。但與「飛花殺人,踏雪無痕」的真正高手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然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楚葉都是不諳武藝,手不能提的主兒。硬碰就是作死,要讓他們全部效首更是天方夜譚。但楚葉腕間有袖弩,胯下有騏驥,要遠遁而去並非難事。
「財?那可不成!」楚葉扯出個笑,「我腰間古玉有千年歷史,萬金不換;我手中鞭子乃金絲繞城,價值連城;我懷中寶圖是高人所贈,失傳多年;我胯下的馬屬上品雪青,日行千里,還有我這一身衣衫,亦是頂級冰紈,冬暖夏涼……」
楚葉頂著煞有介事的表情信口雌黃,說一件指一件,直看得他們目瞪口呆。
「哦,對了,」她作忽然想起狀,左手去捋右手的袖子,「還有我腕上的烏雲軟銅——」
——袖弩!
摸到凸起的機關,楚葉毫不猶豫的按下。只見手中飛竄出一道暗芒,連風聲都沒有驚起,前方包圍圈驟然響起一聲慘叫,接著「撲通」,一人從馬上躍下,電光火石間,三十多人便出現了豁口。
楚葉雙腿猛地一收,拍馬低喝:「如意,衝出去!」
「吁——」
如意又是一聲長嘯,強健的後蹄狠力一蹬,如離弦之箭,天落之火,以令人聞風喪膽的逼人氣勢一躍而起,「嗖」地衝出了包圍圈。
一長嘯已經嚇得他們的馬四肢無力,一猛衝又攪得他們人仰馬翻。楚葉仗著如意來這一手,林匪想要追上已經是沒有可能。但她卻還有一關要過!
身後傳來張弓搭箭的聲音,楚葉面上不顯,但心中卻也十分焦急。
一路過來已經是強撐,實屬不易,又是顛,又是涼,說不出的疲累。而這含怒的一箭,楚葉還真的沒有十全把握能夠躲開。
然而這個時候,楚葉突然聽到一聲駿馬嘶鳴從身後傳來。那聲音穿雲裂石,竟又是一匹極品雪青!
如意感覺到同類,馬速明顯緩了下來,最後索性自個兒調轉了馬首,在一片漆黑中向著候風遙遙地興奮鳴叫。
隱隱約約的,那兒有慘叫聲響了起來。楚葉隔得遠,但也瞧見了火光中肆意的劍芒。那劍氣似無端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司馬瑾。
劍光慘叫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楚葉緩緩而返,沒行幾步,前方就有隱隱的光團移近。一隻青白馬首率先自樹後探出,然後現出馬上的人。
一身墨綠深衣,一隻紫金髮冠。面色沉靜而略顯蒼白,身前橫躺了一件雪白厚絨的華貴毳衣,手裡拿一顆光芒瑩瑩的夜明珠,執兩把上好長劍。
楚葉打量著他這一身行頭,憶起剛才對幾個林匪說的話,不由得「噗嗤」一笑。
司馬瑾淡淡掃她一眼,手一揚,那件厚毳衣就撲面而來,楚葉手忙腳亂地結果,順勢裹到自己的身上。
毳衣素有「郁若慶雲,皎如荊玉」的美名,更是禦寒保暖之絕品。楚葉披在身上,立刻像是跳到了暖爐里,舒服到了天上。
她又是一笑,「謝謝啊。」
司馬瑾沒說話,只等楚葉系完領口的衣袋,抬手將一把長劍遞了過來。
楚葉伸出手去拿,他卻突然把手收了回去,面無表情道:「太重,給你這個。」說完,從長靴之中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楚葉的手上。
握把上還帶有一絲司馬瑾的體溫,楚葉心中暖暖的,剛想道謝,卻見司馬瑾已經自己策了馬向前行去。
楚葉挑了挑眉,知道時間緊迫,也不多言,隨之跟上,與他雙騎並駕。兩匹雪青不分高下,一時密林中落葉紛崩,塵埃四起。
司馬瑾只帶了一件毳衣,給了楚葉,自己一身單衣。冷到不至於,他的身體狀況比她好了不止一個檔次,但楚葉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奔馳了不到半個時辰,卻還是不見兮回蹤影。楚葉心中困惑不已,起碼進卻不置一詞,只凝眸看路。
「你怎麼了?」楚葉駕著馬,出聲問他。
司馬瑾手指微動,聲音平靜,「無事。」
楚葉不信方才那幾個烏合之眾能傷到司馬瑾,自他們相識以來便少見司馬瑾露出這樣的神情,僅僅有一次……
是那日上朝,宋御史指著她楚葉大罵的時候。
她心下已然確認,便鍥而不捨地追問道:「是不是國內傳了消息,與我有關!」
司馬瑾沉默著,良久道:「不要胡思亂想。」
楚葉微微一笑,「那上面怎麼說的?楚葉豎子,狂妄自大。若為柄臣,遲早危上禍國……對不對?」
司馬瑾像一口無波的古井,只低眼駕馬不說話。
楚葉側目看他,漫聲道:「司馬瑾啊,你這樣的人,圖霸小矣……當王天下!」
「楚葉!」他「唰」地偏頭看她,眸色如墨雲翻滾,深不可測。
「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楚葉淡笑道,「司馬瑾,你生死輕擲一命酬知己,我楚葉……也必定要為你開一個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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