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後,大雨初霽。被冬雨洗刷過一遍的天空,顏色仿若初生的嬰兒般稚嫩湛藍。司馬瑾神清氣爽,一臉滿足的從楚葉的房中走了出來,驚得滿院子服侍的下人們目瞪口呆,舌橋不下。
西晉來的這兩位貴人與北夷的那位郡主可是大大的不同。後者對於侍從動輒發火,更別說他們這些別國的奴婢。可司馬瑾和楚葉對待他們這些下人一向和氣,少有苛責,出手也很是大方,因而整個驛館的使役奴婢都削尖了腦袋想要擠到西晉使臣的院子裡伺候。僕婢們也是人,自然也知道楚葉二人的和氣,因此也是一心關照著西晉的隊伍。如今親眼見著司馬瑾從楚葉的房中走出來,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要如何瞞住這個消息,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司馬瑾披著陽光,慵懶地抻了抻筋骨,像是一隻愜意的貓兒吃到了它心心念念的肥魚,怡然自得。
相比之下,落後半步出來的楚葉就差得多了。眼底烏青,精神萎靡,活像一株幾年沒被澆過水的綠植。
滿院子的下人都是震驚不已,心思活泛的更是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一夜下來,楚葉的身子乏得緊,鮮少地沒有分出心思來關注周圍人的樣貌神色,司馬瑾卻不然,他看著在下人們都各自聯想,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情,恰到好處地在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憂傷,眼角的餘光還不忘心疼地瞥向正扶著腰,步履蹣跚的楚葉。
下人們立馬配合的各自低下頭。
嗯,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小葉子,」司馬瑾拉開了筋,一回頭,驚訝地大叫一聲,「你這是怎麼了?」
下人們一聽司馬瑾的嚷聲,霎時間將頭垂的更低了。
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這般想著,眾人都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力求加緊將差事辦好,好離開這個地方!不多時,整個院子再次安靜如舊,只有司馬瑾嬉皮笑臉的樣子,殷勤地扶著楚葉回了房間。
楚葉一手扶腰,一手撐著床榻,緩緩坐下。
昨夜的雨下的極大,暴雨驟起,天地變色。房間的窗戶沒關嚴,被風吹的砰砰作響,紗帳珠簾也如群魔亂舞,再填上外間司馬瑾接連不斷的呼嚕聲,寒冷與喧鬧攪擾的楚葉難以安枕。
她裹著被子下了床,慢慢朝著窗口走去,眼間閃過數人的面孔。明明有些人只是一面之緣,卻不知為何會停留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沒有關緊的窗戶一共有三扇,楚葉頂著風勉強鎖了兩扇,來到最後一扇時,手剛一伸出去,猛地撲來一陣風雨,楚葉渾身一涼,登時捂著嘴咳嗽起來。
電光火石間,一道閃電轟隆破空,金屬般犀利的白,映亮了她半邊的臉,唯有手掌心裡的鮮紅欲滴扎在楚葉的雙眸之中。
她索性將手伸到窗外,任雨水沖淨了血跡。然後再回手拉窗。狂風暴雨中,一個白影忽地從地面划過,頗似驚雷閃電。楚葉動作一滯,繼而將窗戶鎖好。
黑暗中,有人輕喘了兩口氣,緊接一聲寶劍出鞘的錚鳴。
楚葉攏著被子摸黑找到油燈,擦火點起。
在昏暗橘光的映照中,床邊赫然多了一人,身上白衣濕透,黑色長髮披散,臉色略微蒼白,項間還橫著一柄長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司馬瑾的鼾聲戛然而止,往日紈絝的七皇子再次成了楚葉身後的守護神。
葉離原是鴻漸之儀,如今這副樣子倒是多了些狼狽。
「阿葉?」點了燈,葉離才發現自己是認錯了人,他微訝,卻又極快的恢復了原狀。「你無事?」
楚葉示意司馬瑾將長劍收起,裹緊被子,楚楚而立,「難道葉離師兄還希望楚葉出事不成?」
葉離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諸多歧義,他倒不解釋,只是頗為疑惑的眼神,往返與楚葉與司馬瑾之間。
楚葉輕咳一聲,「師兄又是如何得知我有事的?」
葉離面色尷尬,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是蠱蟲,」司馬瑾接話道,「你將那封密函燒掉時曾發出『噼啪』一聲,那聲音極小,你不諳武藝怕是並未聽到。由此推斷,那信中應當是藏著一隻。」
當聽到司馬瑾說楚葉將信燒掉時,葉離不由得面露心疼之色。
「也就是說,小葉子,」司馬瑾看向楚葉,語帶嘲諷,「你這師兄是打著要在你身上下蠱的主意呢!」
楚葉蹙了蹙眉。
江湖之上有諸多能人異士,中原勇士大多醉心武學,但也不乏有人痴心蠱術,只是她沒想到,葉離竟然也會養蠱。
見楚葉面色不愉,葉離連忙解釋道,「子母蠱並非毒蠱,子蠱與母蠱相互連結,若是子蠱出事,子蠱也可全身而退。由此,我便能提早做些準備。」
「準備什麼?」司馬瑾緊握著劍,大有葉離不答,便叫他橫屍街頭的氣勢。
「罷了。」楚葉知道自己這具身子有厥逆之兆可司馬瑾卻不知道,然而楚葉也並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給他知道。
關於子母蠱的事,楚葉也曾在《異聞錄》上見過,比起用毒,不如說子母蠱是醫所用,便於醫者實時檢測病人的狀態,以便對症下藥。傳言,服下子蠱的人會與服下母蠱的人顯現出同樣的病症,有些病人一時難以留在醫者身邊,醫者便會使用此法。然而飼養蠱蟲耗費巨大,一般的醫者就算是想用也無處可尋。
楚葉不由得看了眼葉離,她倒是沒想到,葉離竟會對她的身體上心到如此地步。不只在她身邊安插了人手,還想要將金貴的蠱蟲用在她身上。
「小葉子!」司馬瑾有些焦急的喚道,「若是那蠱蟲對你身體有礙……」
「他是我師兄,又如何會害我?」楚葉只當司馬瑾是緊張她若是死了誰助他奪嫡的問題,輕描淡寫的越過這個話題,「反倒是現在,你們兩個不如好好想想誰走誰留的問題。」
窗外的雨下的正大,算上外間,整間屋子也不過是一床以榻,而他們卻有三個人……
楚葉看著自己像是被洗了一遍的床,認命的嘆了口氣,「你們倆在這,我去外面。」說著便裹著被子出了內室,直接倒在了外間的貴妃塌上。
葉離和司馬瑾留在內室,相看兩厭。
楚葉睡了一晚的硬木榻,腰疼的厲害,卻沒想到葉離竟然走的那樣早,反倒叫司馬瑾睡了軟軟的床,一夜香甜。
「小葉子……」司馬瑾討好的笑著,「你昨日睡得可好?」
「好就有鬼了!」楚葉懶得理他,自顧自地揉著自己的老腰。
下人們戰戰兢兢地來請兩位主子移步用膳,折騰了一夜,楚葉也委實餓的難受,她剛一起來,便只聽的「嘎嘣」一聲,在整間屋中迴蕩。
……
玫瑰紅棗紫米粥,酒釀黃豆,糯米紅棗,冰糖枸杞桂花藕。
楚葉看著滿桌子養氣補血的淡粥小菜,心頭充滿了困惑。
難不成這是小杉來了癸水了?
她下意識朝著楚杉瞥了一眼,後者吃的津津有味,絲毫看不出有虛弱的樣子。楚葉轉念一想,也對,小杉這丫頭才多大,怎麼可能來癸水。她又瞅了一眼周圍服侍的下人,皆滿眼同情地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楚葉更困惑了!
在外人眼裡,她楚葉可是一個大男人,這群人哪來的立場要給她補血?
她不過五年沒回東堯,東堯的早餐膳食已經變得這樣奇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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