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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大唐,祿東贊始終心存畏懼,更何況他如今被排擠出邏些城遠離吐蕃權力中心,不得不依靠大唐的支持才能帶領家族紮根在這青海湖,哪裡還有能力攻略唐
地?而裴行儉的來意他也明白,在突厥、薛延陀、高句麗、吐谷渾相繼滅亡之後,大唐上下都將吐蕃視為未來最為強勁的敵人,若是能夠慫恿噶爾家族挑起吐蕃
內戰,那麼無論最終是他祿東贊反攻邏些奪取吐蕃政權、亦或是松贊干布居高臨下擊潰噶爾家族,兩敗俱傷之下,受益方都將是大唐。但是現在,噶爾家族其實並沒有太多的選擇餘地,他不願臣服於唐人,卻也不得不藉助唐人的力量抵禦邏些城,萬一松贊干布整合完畢邏些城的貴族、領主
,穩定後方,旗下鐵騎必然自高原居高臨下俯衝而來。
沒有唐人的支持,噶爾家族只能成為松贊干布鐵蹄之下的齏粉。
噶爾家族需要唐人的支持,遠比唐人需要噶爾家族抵禦吐蕃鐵蹄的需要更為迫切。
裴行儉儀態優雅,笑著問道:「噶爾家族需要什麼只管開口,只要是大唐有的,絕不吝嗇。」
祿東贊的眉毛很長,眉尾耷拉下來使得眼睛呈現三角形,眼眸光芒閃爍:「如果老夫要那些火器呢?」火器是唐軍之所以縱橫天下的基本,若是吐蕃人有了火器必然可以與大唐一戰,然而出乎他的預料,裴行儉依舊笑容可掬:「火槍不行,產量太少唐軍都不能
大量裝備,火炮更是想都別想,不是捨不得給,是真沒有但是震天雷可以。」
祿東贊瞪大眼睛:「果真?」
裴行儉頷首:「果真!」火器之秘不僅在於火藥之配方,更在於鑄造之技藝,祿東贊兩者皆無,就算給他一些火器也並無後患。噶爾家族雖然是吐蕃國內數一數二的大部落,但是與
松贊干布相比依舊孱弱,有了火器也能助長噶爾家族的戰力,更多的消耗掉松贊干布的力量。
祿東贊沉默少頃,嘆息道:「大唐就真的認為噶爾家族會與邏些城必有一戰?」
裴行儉搖搖頭:「戰或不戰,並不是唐人能夠決定的,但大唐的邊境只有朋友、沒有敵人。」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要麼你成為朋友,得到大唐的幫助去攻擊敵人,要麼你成為敵人,大唐會找到朋友來攻擊你。
祿東贊面容愁苦,半晌不語。從見到裴行儉來到伏俟城的那一刻,那就知道大唐的決心了,這樣一個前程無量、強勢無比的人物親自來到伏俟城,就意味著大唐的耐心已經耗盡,留給噶
爾家族的選擇不多了。話說的比較客氣,「戰與不戰不是大唐能夠決定」,事實上噶爾家族夾在邏些城與大唐之間,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要麼與邏些城合為一體居高臨下俯衝賀蘭
山口侵入河西走廊,要麼在大唐的幫助之下仰攻邏些城。
只有這兩條路。
而無論選擇哪一條,都意味著巨大的風險,足以使得噶爾家族舉族覆滅。
即便是號稱「吐蕃第一智者」的祿東贊,面對如此死局,也一籌莫展、進退維谷。
「茲事體大,讓我考慮一下。」「抱歉,如今大食國覬覦東方、蠢蠢欲動,穆阿維葉那個瘋子隨時都有可能傾舉國之力侵犯安西都護府,我們必須在此之前解決河西走廊的威脅,沒有時間給
你考慮。我返回河西之後,或者是無以計數的糧秣、軍械進入伏俟城支援,或者數萬裝備精良的騎兵衝出賀蘭山口與你決一死戰,兩個你只能選一個。」
噶爾家族替大唐在青海湖擋住吐蕃騎兵、確保河西走廊安全,這是大唐願意看到的,但噶爾家族孜孜不倦的從大唐吸血、壯大己身,這違背大唐的利益。
弱小的噶爾家族是擋箭牌,壯大的噶爾家族有可能成為肘腋之患。
祿東贊目露凶光:「大唐何苦咄咄逼人,不給噶爾家族一條活路?」
無論怎麼選,要麼對上邏些城的鐵騎、要麼對上武裝到牙齒的唐軍,噶爾家族即便最終活下來,也必定不知多少子弟倒下用鮮血染紅這片土地。
這就是弱小者的命運嗎?
強國之間用以博弈的炮灰?
不甘心啊!裴行儉寸步不讓:「在你噶爾家族尚未付出任何代價之前,大唐豈會相信你們會是友好睦鄰而非豺狼虎豹?這世上從未有不勞而獲之事,想要大唐的援助、支
持,就要拿出相應的東西去換取,除此之外,別無他途。因為大唐的每一粒米、每一匹布、每一塊鐵都是億萬百姓的稅賦,誰也不敢將這些白白浪費。」
祿東贊面色灰敗,嘴唇翕動一下,語氣低沉:「可大唐如何保證會一直支持噶爾家族到底?」
與邏些城開戰,他怕;但是如果大唐半途撕毀合約,他更怕!眼下尚能維繫苟延殘喘之局勢,可一旦開戰就是不死不休,等到噶爾家族的戰士攻上高原、兵臨邏些,大唐卻忽然撤走所有援助,到時候噶爾家族叫天天不
應、叫地地不靈,如之奈何?裴行儉跪坐,雙手撐在腿上,上身微微前傾,目光凌厲鋒銳:「還是那句話,你沒得選。每一個大唐邊疆的國家,要麼是大唐的朋友、要麼是大唐的敵人,大
相希望成為哪一種?」
祿東贊痛苦的閉上眼睛。
無論想成為哪一種,都必須與吐蕃開戰,否則大唐就會先集中力量消滅噶爾家族,獲取伏俟城之後依託賀蘭山再與吐蕃周旋。
至於大唐是會援助到底,亦或是半途撤走將噶爾家族丟在高原之上,那就只能看大唐的良心了。然而大唐最近些年一貫鼓吹「帝國利益高於一切」,什麼顏面、風評、良心等等在帝國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如果兩敗俱傷的噶爾家族與吐蕃符合大唐的邊疆策
略,那麼該撤退的時候他們一定毫不猶豫的撤退,將噶爾家族丟在高原之上獨自面對松贊干布的軍隊。
裴行儉走得很是瀟灑,寬袍博帶策馬疾行,風吹衣袂飄然若仙,世家子弟的氣質拿捏十足。
而伏俟城內的祿東贊則陷入一陣悠長的咳嗽當中,面紅似血、差點連臟腑都咳出來
「父親,可曾好一些?」長子贊悉若送走裴行儉,回城之後便發現父親的異常,趕緊上前拍著後背給父親順氣,剛要叫醫生,卻被祿東贊抬手阻止:「無需大驚小怪,一時岔了氣而已
,那些巫醫哪裡會治病?不過是弄一些符籙燒成灰讓我喝下而已,反倒是弄得人心惶惶,當次緊要關頭,萬萬讓人知曉我的病症。」
說到這裡,心頭愈發對於當年沒能和親深感惋惜、扼腕不已。以當年吐蕃之強勢,一旦成功與大唐和親,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要求大唐陪嫁各種農業、冶煉、醫藥等等方面的人才,吐蕃必將雄踞高原、國力暴漲,何至於
國內連一個精通醫理的郎中都找不到,生病就只知道灌草木灰?
一步錯,步步錯,眼睜睜的看著國運從眼前溜走,祿東贊豈能不鬱結於心、悔不當初?
喝了一口水,祿東贊總算是順過氣,喘息著道:「做好準備吧,只待大唐答允援助的糧秣、軍械、火器到位,咱們便向邏些城開戰,攻上高原。」剛才談判之時他雖然在門外,不知其中細節,但對於祿東贊的決斷並不意外。夾在兩大強國之間,想要左右逢源根本沒可能,只能擇選一方而從之,相比於
恨噶爾家族不死的邏些城,更強盛的大唐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贊悉若搖搖頭,遲疑道:「唐人最希望的是我們與邏些城兩敗俱傷,再不能威脅賀蘭山麓,今日裴行儉信誓旦旦,他日未必不會落井下石。」
祿東贊又劇烈喘息一陣,抓住長子的手,目光殷切:「你要記著,此戰過後無論發生什麼,你要帶著你的兄弟、子侄全部歸順大唐,生生世世、效忠大唐!」贊悉若大吃一驚:「這如何使得?咱們噶爾家族雖然時運不濟,然底蘊強大,縱然一時間實力不振,可只要能夠緩過這口氣,一樣能夠橫行吐蕃、傲視大唐!
」
「屁!」祿東贊大罵一聲,又引起一陣咳嗽,好半天才道:「不要痴心妄想了,夾在兩國之間的噶爾家族最終的結局只能是化為齏粉、灰飛煙滅,想要把血脈傳承下去
,就只能歸順大唐。唐人有橫行寰宇、傲視八荒之雄心,不在乎族源血脈,只要有才能都能為其所用,唯有在大唐,噶爾家族才能延續下去。」贊悉若的智慧只比其父差了一點點,這會兒明白了祿東贊的苦心,也贊同祿東贊的眼光、決斷,可畢竟年輕,心中血液沸騰、怨氣衝天,恨聲道:「可即便如
此,也無需用我噶爾家子弟的性命去做這個投名狀,取信於唐人吧?」一場明知必敗的戰爭,眼睜睜將族中子弟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只為了噶爾家族嫡系子弟徹底取得大唐信任、融入大唐,這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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