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欽陵將那錄驛收拾停當,所有無關人等全部驅逐,這才留下一半兵力守衛驛站順便生火造飯,帶著另外一半兵力出了驛站,順著山路直入大非川前去迎接勃論贊刃。
勃論贊刃這邊也已經得到斥候回稟,知道兄長論欽陵自鄂拉山口奔襲而出那錄驛不戰而降的消息,危機已經全部解除,故而下令部隊全速前進,爭取今夜奔赴那錄驛在驛站之中安營歇息。
兩兄弟雙向奔赴,終於在酉時初成功會師。
「兄長!」
「三弟!」 各自翻身下馬飛奔幾步來到近前,先是相互打量一番見對方並無傷創,這才伸開手臂擁抱一處,不約而同的用手掌使勁兒拍著對方後背,以此表達喜悅興奮的心情。
攻陷那錄驛就等於緊緊遏住鄂拉山口,吐蕃人只能望著鄂拉山徒喚奈何,試論欽陵之前長途迂迴至都蘭附近翻越鄂拉山只適合小規模部隊輕裝簡從,數萬大要攜帶無以計數的糧秣輜重是絕不可行的,這就意味著自鄂拉山以南的土地全部納入噶爾家族的掌控,包括整個大非川。
這對於噶爾家族有著無比重要的意義,有了大非川如此廣袤的戰略縱深,有鄂拉山、大非嶺這兩道天塹,青海湖畔的伏俟城可謂安枕無憂。
那錄驛。
房舍之內,兩兄弟吃過晚飯雖然困頓至極卻還不能睡覺,要對接下來的軍事行動早作準備。
不過這些事情在開戰之初早已有過討論也取得了決斷,現在不過是在做確認而已。
「給父親的書信大抵需要五天才能抵達伏俟城,等到父親抽調部隊趕來駐防,至少需要半旬左右。這期間咱們不能待在那錄驛什麼也不干,除去將斥候派遣至鄂拉山南邊偵查吐蕃人的舉動之外,也要將驛站重新加固一番,以便於最壞的情況發生之時以此抵禦吐蕃人的反攻。」 這場仗說白了就是在大唐的逼迫之下一次無比冒險的軍事行動,就連大唐也不可能認為論欽陵當真能夠攻陷邏些城,只要噶爾家族能夠在軍事上取得進展給
予吐蕃巨大的壓力,使得噶爾家族與吐蕃之間再無轉圜言和之可能,戰略目的就已經達到。
噶爾家族也明白大唐的用意,除去被逼無奈不得不從之外,其實自祿東贊以下所有噶爾部落的族人都願意給大唐交納這個「投名狀」,以此與大唐進行更深層次的綁定,獲取更多的利益。
畢竟相比大唐給予的糧秣軍械方面的資助相比,邏些城實在是給不出像樣的利益。
沒辦法,大唐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勃論贊刃喝了口酒,問道:「咱們當真要打到邏些城下啊?我覺得難如登天啊,贊普麾下的軍隊是咱們的十幾倍,這麼一路仰攻上去沒有半分地利可言,不具
備以弱勝強的條件。況且唐人也不會覺得一路打過去吧?」 「唐人只想要我們與贊普拼個你死我活,削弱雙方的力量但前提是平衡不能打破,以便於咱們更加依賴他們,老老實實成為他們的傀儡擋在他們與吐蕃之間,如果咱們當真攻陷邏些城取代贊普,那就是又一個吐蕃,與當下的局勢何異?所以無論咱一路勢如破竹還是丟盔棄甲一敗塗地,戰爭都會在某一個時間點被叫停。」
切了一塊肉放進口中咀嚼,論欽陵忽然笑起來:「唐人自以為聰明,卻忘記了沒有人願意充當傀儡,咱們噶爾部落不是鷹犬走狗,焉能處處對大唐唯命是從?
一旦咱們當真打到邏些城下,那時候恐怕就不必理會大唐了。」
勃論贊刃沒聽懂別的,只聽懂了打倒邏些城下這一句,驚訝道:「真的有機會啊?」 將肉咽下,喝了口酒,論欽陵點點頭:「有大唐資助咱們的軍械輜重,咱們的戰力何止提升一倍?尤其是那種可以炸塌城牆的震天雷,這一路打過去所有的堅
城要塞在咱們攻勢之下都將土崩瓦解,沒有了城池予以堅守,勝負自然難以預測。只需咱們抵達邏些城下,贊普那邊必然出現變故。」
勃論贊然瞭然。 他雖然對於政治、人心這些東西不甚明了,卻也知道眼下的吐蕃只是因為贊普的威望以及共同的利益而撮合在一處,看似一統高原實則內部的各個部落都不
安分,一旦他們的利益無法得到保障或者有途徑去追求更多的利益,背刺贊普實乃尋常。 而且從兄長的話音裡頭也聽得出,父親或者大兄已經開始聯絡那些不安分的部落,若噶爾部落的軍隊大敗虧輸自然一切休提,沒人會同情被驅離邏些城的噶
爾家族,可若是噶爾家族的大軍兵臨邏些城下,那麼必然有人提前站隊
想到那樣的場面,勃論贊刃有些興奮:「有大兄的縱橫捭闔,有二兄的運籌帷幄,再有我身先士卒,或許能夠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也說不定啊!」 然而論欽陵卻蹙眉,訓斥道:「漢人有一句話叫做『謙受益、滿招損』,還有一句『驕兵必敗』,此番攻略吐蕃僅只是剛剛開頭取得了一場無關大局的勝利,你便如此驕縱輕浮不知天高地厚,若不能沉下心,往後必定要吃一個大虧!況且你不過是陣斬勒布傑而已,如若遭遇贊普麾下的『光軍』,你是否還能在那群殘暴嗜血
的戈巴人陣中這般遊刃有餘?」 「光軍」是吐蕃最為神秘的一支部隊,是松贊干布擊敗象雄一統高原之時將戈巴族收編,將其族中青壯全部編成一支軍隊。戈巴族生活在高原隔壁的岩穴之中,茹毛飲血、殘虐暴戾、悍不畏死,這些年在鎮壓吐蕃內部叛亂的戰鬥之中所向披靡、未嘗一敗,往往擊敗叛亂者之後都要對其部落大肆屠殺,導致吐蕃各部聞
之色變,是公認的吐蕃「第一強軍」。
似勒布傑之流只不過是勇武而已,然而戰場之上的決勝因素絕不僅僅只是勇武而已,「殘忍暴虐」才能令人害怕恐懼、望風披靡。 勃論贊刃素來最是欽佩自己的兩個兄長,此刻遭受訓斥,非但沒有一絲一毫不滿,反而趕緊起身跪在論欽陵面前,誠懇認錯:「兄長教訓得是,弟弟有些驕縱
了,定然誠心悔改、絕不再犯。」 不過心頭也有些腹誹:漢人的話是真的多啊,好像無論什麼樣的場景總有一些看上去很有道理的話語流傳下來,後人有些時候不必經歷其事便可根據那些祖
輩流傳下來的經驗之談去規避一些錯誤、或者選擇前進方向,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底蘊傳承吧
論欽陵抬手摸了摸弟弟的頭頂,欣慰道:「你沒有自持戰功而豪橫霸道聽不進勸諫,這是極好的品質,一定要好好保持。」
「起來吧,好好睡一覺,天亮之後咱們還得繼續一路向南,萬里征途這才剛剛開始,往後有你累得睡不著的時候。」
勃論贊刃這才起身,不過坐下後又好奇問道:「兄長似乎對那個房俊很是忌憚的樣子?」
論欽陵知道他說的是今日那個范姓商賈提自報家門,他便馬上聯繫到房俊並發還貨殖且予以放行之事。 斟酌了一下用詞,論欽陵緩緩道:「房俊這人很是有些奇怪,分明戰功赫赫可心思好像並不在建功立業之上,更多還是鼓搗那些個發明研究、知識學問,我也
曾對他的事跡有過了解並且拜讀過他的著作,怎麼說呢驚為天人。」 他只想得到這個詞彙來形容自己通過特殊手段得到《數學》《物理》這兩本書之時的震撼心情,雖然不甚明了、一頭霧水,但僅只是書本開頭最為淺顯的基
礎知識已經讓他見識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原來世上的東西皆可測量其長短高低、大小輕重?
原來加減乘除是如此之簡單?
原來冰之所以浮於水、汞之所以沉於水居然是這樣的道理?
原來孔明燈之所以飛翔於天是因為空氣的原因,唐人因此製作了可以載人升天的熱氣球
古往今來,戰陣之上所向無敵者比比皆是,但能夠如房俊這般識破事物之本質、世間之規律者,絕無僅有。
「百年之後,漢人的聖哲之中,必有此人一席之地,說一句僭越的話,就是堪比孔孟也未嘗不能」
勃論贊刃瞪大眼睛,他雖然沒怎麼讀書,但家中無論父親亦或兄長都對漢人文化交口稱讚、心悅誠服,所以自然知道「孔孟」之於漢人是何等樣的存在。
那個房俊居然可以與「孔孟」相提並論?
這是活著的聖賢啊,在吐蕃那就是相當於「頓巴米沃」一樣的神祗 「此人沒有那些傳統儒家的假仁假義,凡事追求最大利益,講究實用主義。此人除去學問獨步天下之外,對於時局之掌控更是恐怖至極,你看他對於大唐軍政各方之改革每每都能切中時弊,好像能夠從山巔俯瞰平原一般知曉每一條山脈、河流之走向,無所遺漏、全無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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