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頭鬱悶難當,但安元壽素來欽佩妻子之智慧,當即點頭:「那我馬上喬裝打扮出城去見裴行儉,定要他明白一旦我安氏遭受屠戮則整個河西都將陷入混亂。至於家中,便交給愛妻了。」
翟六娘慨然道:「夫君放心,若說出城野戰、排兵布陣我自愧不如,可僅只是守城定然固若金湯,我帶著孩兒看顧家業,等著夫君凱旋而歸。」
「父親此去,還是要多多當心才行。」
安忠敬難掩擔憂,他知道此番前去求見裴行儉兇險極大,萬一裴行儉二話不說直接將父親抓捕甚至斬殺,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搞不好今日一別,便是永訣
安元壽雙眼含淚,咬著牙根道:「兒子放心,為父即便粉身碎骨,也要給你母子掙出一線生機!」
言罷,轉身大步離去。
唯恐在妻兒面前露出軟弱之態
牛進達頂盔摜甲、策馬而行,萬餘大軍在身側滾滾向前直撲番和城,騰騰殺氣、洶洶之勢,即便是這漫天大雪都盤旋辟易、避之不及。
沿途所遇之商旅紛紛驚駭,不知這河西之地緣何戰火驟起,忙不迭避讓,甚或乾脆就近入住驛站之中,四處打探局勢變化。
「報!啟稟將軍,左驍衛已經全數撤回番和城,如今番和城四門緊閉、堅壁清野。」
斥候帶來番和城之形勢,使得牛進達濃眉蹙起、略感擔憂。
戰爭之中,勝敗之關要無非「天時、地利、人和」而已,如今天降大雪,軍隊行動不便,難以發揮兵力之優勢;番和城背靠焉支山、居高臨下,又有馬城河在城東由北至南橫穿而過,城池處於山水之間、易守難攻;左驍衛雖然在關中一戰當中大敗於左武衛之手,但此刻身陷絕境、退無可退,勢必同仇敵愾、戮力死戰。
「天時、地利、人和」沒有一樣對左武衛有利,這一戰不好打
如若不能一舉擊敗敵人,則此戰必然遷延日久,搞不好就會陡生變數。
但程咬金回京心切,面對送上門的機會自然不肯錯過,所以即便再是不好打也得打。
「傳令下去,左翼騎兵繞道番和城北側截斷官道、斷其退路,同時嚴密封鎖斷絕番和城之進出物資,中軍隨我前行,至馬城河安營紮寨!」
想要據城而守、決一死戰?
那就給你一個死戰的機會!
只要切斷番和城向北的官道,無論戰局如何發展都不會致使潰兵擾亂河西諸郡,如此一來將影響局限於番和城一隅之地,程咬金事後所遭受的攻訐也將減至最小。
「喏!」
軍令下達,左翼騎兵迅速脫離中軍,自官道一側緩緩加速,然後馬蹄急促啼聲如雷,捲起路上積雪狂飆突進。
然而不管牛進達如何截斷官道、兵貴神速,左武衛盡起精銳攻伐番和城的消息依舊隨著商旅傳播四方,河西震動。
自薛舉父子覆滅,河西、隴右之地已經多年不聞刀兵,大唐繁盛、威服西陲,絲綢之路前所未有之繁榮,河西諸郡皆因地處要衝而大發其財,又因為祁連山之水源滋潤沃土、糧食年年豐收,堪稱真正的「國泰民安」,較之繁華興盛的江南亦是不遑多讓。
儘管吐蕃在祁連山南麓虎視眈眈、安西軍在西域戰火不休,可河西諸郡安逸了太多年,尋常百姓甚至早已忘記了戰爭所帶來的傷痛與毀滅。
然而陡然之間戰爭驟起,說不得戰火蔓延就將席捲整個河西、大禍臨頭,豈能不又驚又懼?
姑臧距離番和百五十里,左武衛全速行軍但是在冰天雪地之中速度受限,所幸軍卒驍勇精銳,日夜不停一路疾行,終於在翌日晌午抵達馬城河東岸,等到安營紮寨兵卒得以休息,已經到了晚上。
軍營連綿不絕,炊煙在寒風大雪之中縹緲若隱若現。
牛進達半生戎馬、經驗豐富,雖然明知此戰當速戰速決、以免出現波折,卻也不急,連夜制定了詳細穩妥的戰略通傳全軍,讓兵卒穩穩噹噹睡了一宿,第三日上午發動第一次試探性進攻。
雪仍未停。
數千兵卒越過冰凍的馬城河,舉著盾牌冒著矢石衝到番和城下,意欲挖空城牆埋設火藥,然而到了城牆腳下才豁然發現整座城牆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堅冰
兵卒雖然舉著盾牌可擋住頭頂的箭矢,但對於墜落的滾石檑木卻並無多少抵抗能力,一時間傷亡慘重。
等到終於刨開堅冰挖出城磚將火藥埋設妥當並且點燃,所剩不多的兵卒迅速後撤。
轟轟轟!
數聲沉悶的炸響傳來,騰起的硝煙被寒風扯散消失於大雪之中,城牆屹立不倒。
牛進達面沉似水,心底愕然,火藥居然無法炸塌番和城的城牆?
旋即他便明白過來。
敵軍事先在城牆上澆水,一夜過後凍得硬實,等同於在城牆外包裹了一層堅冰鎧甲,使得一塊塊城磚如同一體、城牆愈發堅實,不僅增大了攻城攀爬的難度,更意外抗住了火藥爆破。
番和城裡有能人啊!
難道安元壽深藏不露?想了想,絕對不大像。
此前曾與安元壽對陣,知曉其人勇猛有餘、謀略不足,說白了就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萬萬想不出這等以堅冰護城之奇思妙想。
不過也就是多抵擋一陣而已,番和一座孤城、四下無援,南向之路已被截斷,向北翻越長城是萬里大漠,身後是異峰突起的焉支山,面前是盡起精銳的左武衛
戰爭不僅僅看雙方之戰力,天時、地利、人和等等諸多因素決定最終之勝負,更要看彼此能否給予對法巨大的心理壓力。
此刻番和城猶如一座孤島,面對源源不斷的左武衛大肆圍攻,或許不用等到城坡,兵卒的心裡壓力一旦超過所能承受之閾值,馬上就會不戰而降、甚至徹底崩潰。
至於戰事遷延日久會否出現變故那是程咬金那個大帥需要考量的事,與他這個武將無關。
「番和城輿圖取來!」
「喏!」
當即有副將快步取來輿圖,牛進達命其將輿圖放在地上,兩人一起摁住輿圖四角以免被大風颳飛,旁邊一眾副將、司馬也趕緊上前圍成一圈擋住大風。
牛進達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指著其中一處,詢問身旁司馬:「先前斥候稟報,番和城的糧倉是在此處吧?」
司馬辨認一番,點頭道:「沒錯!」
牛進達將負責火器的副將交到面前:「二十支火箭瞄準此處,給我燒了他的糧倉!」
「喏!」
副將用手指在輿圖上丈量一番,弄清楚糧倉之方位、距離,起身回到自己的部隊,支起火箭,又估算了一下風速,下令點火。
嗖嗖嗖!
二十支火箭相繼騰空而起,拖拽著冒煙的尾巴飛躍城頭,結果剛剛升到最高點尚未下落便被一股大風吹得明顯偏離軌跡,副將搖搖頭,返回牛進達身前:「啟稟將軍,風太大,火箭很難準確命中目標。」
牛進達冷著臉擺擺手,下令道:「傳令下去,攻擊停止,各自回營休整,待到雪停之時再發起猛攻!」
「喏!」
看著城下左武衛兵卒在風雪之中潮水一般退去,番和城頭守軍振臂歡呼,士氣大振。
翟六娘一身戎裝立於城頭,大風吹動鮮紅披風烈烈飛揚,眉峰蹙起,緊緊盯著正在撤退的左武衛,以及風雪掩映之中的馬城河。
背後城池之中數處建築被火箭點燃冒著滾滾濃煙。
身旁,有將領衷心嘆服:「夫人神機妙算,大唐火藥乃是城池克星,無論多麼堅固的城牆都難以抵擋火藥威力,橫行天下攻無不克,今日卻拿咱們番和城的城牆無可奈何!」
「潑水成冰、固若金湯!經此一戰,夫人之賢名當傳遍天下、青史彪炳!」
昨夜翟六娘命令軍士在城內架鍋融雪,全軍上下懵然不解,等到將融化的雪水潑在城頭凍成堅冰,這才恍然大悟。
甚至言說左武衛的斥候密探恐怕早已將番和城裡里外外偵察清楚,每一口水井、每一條街巷都標記在案,尤其是最為重要的糧倉更是敵人重點攻擊位置,所以連夜將糧倉搬空,結果今日糧倉便被左武衛的火箭空襲,雖然火箭落點不准只引燃了附近的房舍倉庫,卻也使得番和城內的軍民驚出一身冷汗。
現如今的形勢是番和城被團團圍困,其後一段時間之內必然遭受猛攻,外援斷絕,城內軍民加在一處數萬人,人吃馬嚼每日的糧食消耗都極大,若糧食被焚毀,搞不好將來番和城內就得出現最為恐怖的一幕
面對周圍將士之褒揚、稱讚,翟六娘卻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在絕對的優勢兵力面前,任何奇謀詭計都只不過螳臂當車、蜉蝣撼樹,只要左武衛下定決心、不惜代價,番和城肯定是受不住的。
只希望夫君能夠儘快說服裴行儉,使得安氏一族與番和城躲過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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