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蕭珣自己的判斷,水師在沒有得到房俊嚴令出擊之前,單純憑藉蘇定方的地位、權力,是不敢貿然向江南氏族集結的私軍動武的,因為一旦發生衝突,所導致的後果極有可能是江南氏族與水師正面開戰,整個江南陷入動盪,局勢糜爛。筆言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作為如今帝國稅賦征繳之重要地區,誰敢任由江南陷入亂局?
至於正在華亭鎮暫居的房玄齡蕭珣並不認為他會越過房俊直接向水師下達攻擊江南私軍的命令。
房玄齡其人溫厚沉穩,素有君子之稱,但朝野上下的評論一致認為其才略或許當朝第一,卻缺乏殺伐決斷之魄力,一輩子兢兢業業、戰戰兢兢,從無行險冒進之決策,如何能夠在當下有可能導致整個江南脫離大唐之局勢當中,做出悍然進攻之決定?
不能,也不敢。
只要避免與水師的正面衝突,使得水師投鼠忌器不敢主動攻擊,只能坐視江南私軍渡過長江,沿著運河北上,到時候就算房俊的命令抵達華亭鎮,水師也追之莫及。
袁朝仔細想了想,認可了蕭珣的觀點,不禁唏噓道:「按說你們家與房俊何至於走到今日這一步?當初寧可將孝靖皇帝一脈的嫡女嫁給房俊為妾,已經是自降門楣、大力拉攏,孰料房俊那廝吃干抹淨居然翻臉無情,唉。」
當初蘭陵蕭氏將嫡女下嫁房俊,也曾在江南引發一陣轟動,除去不少年少慕艾者捶胸頓足之外,諸多家主都對蕭家如此拉低身份去逢迎房俊多有詆毀。
只不過隨後房俊創立水師威懾江南、縱橫大洋,且開通數條航線通往東洋、南洋各國促進貿易,蕭家因此得到水師最大力度的支持,財富海水一樣湧入族中庫房,大家才扼腕嘆息,恨不能當初也將嫡女送出
但是現在,兜兜轉轉,蕭家卻又要因為家族之利益與房俊公然決裂。
世事變幻,令人感嘆。
這閨女算是白嫁了
蕭珣苦笑道:「當初是時文一力主張,吾等也曾規勸,但他身為族長自有力排眾議之權力,吾等只能聽從。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年房俊對於蕭家的關照倒也不少,起碼船隊出海之時維護得力,這幾年從未有海盜劫掠過蕭家船隊。」
女兒自然不可能白白嫁過去,房俊對於蕭淑兒極其寵愛,只不過其人原則性太強,等閒不會因為姻親之故便對蕭家網開一面,但若是生死關頭,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也就是說,蕭家將嫡女下嫁雖然並未得到尋常利益,卻得到了保底的保障。
等到蕭家當真有朝一日面對生死關頭,這份姻親才能顯露出真正的價值。
說到底,無論將來皇位歸於誰,朝廷局勢如何發展,江南都是帝國絕不可能捨棄之財賦重地,如若當真一片糜亂,朝廷勢必需要有人承擔撫平江南之重任。
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自然也可以是蕭家。
到那個時候,房俊沒理由捨棄蕭家而選擇別人
當然,這種話是不能對袁朝說明的,否則豈不是令人懷疑蕭家如今號召江南各家組建私軍北上之動機?畢竟眼下的江南是江南氏族的江南,可一旦此次北征鎩羽而歸、大敗虧輸,甚至晉王也徹底敗亡,江南士族將會遭到太子的強力清算,而那個時候房俊力保蕭家,整個江南將會成為蕭家的江南。
太子的皇位穩如泰山,房俊的地位水漲船高,蕭家的利益更進一步簡直完美。
思慮至此,蕭珣甚至有一種希冀於此次北征大敗虧輸的念頭
袁朝也搖頭嘆息,這些年房俊從一介紈絝子弟忽然好似開了竅一般,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其中固然有其父房玄齡的緣故,但其本身之能力、學識已經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只可惜此人剛愎自用,主意太正,外人根本不能對其想法產生影響,否則整個江南氏族都要承受恩惠。
眼下雖然因為海貿使得江南氏族受益匪淺,但大家都認為即便沒有房俊,海貿也能照常進行,且若是將其踢開,由大家掌控水師,所攫取的利益將會是眼下的好幾倍
所以,江南氏族才會群起響應此次集結私兵北上關中,擊敗太子扶保晉王尚未,獲取應得的政治地位。
這天下可以是大隋,可以是大唐,這皇帝可以是隋煬帝,也可以是李二陛下,即便是李承乾、李治,都無所謂,但江南,只能是江南氏族的江南。
焉能任由房俊此等天子鷹犬在江南肆虐橫行,抽取江南的血脈以供養朝廷?
自秦淮河入長江,順水而下,行之不遠便有幕府山橫亘江南,青山嵯峨,煙嵐茫茫,如若能登山俯瞰,當可見長江在腳下滾滾東流,波瀾壯闊。再行部員,河道逐漸開闊,奔流的水勢至此趨緩,江水攜帶的泥沙因之淤積,在江心之處慢慢沉積出一處諾大的灘涂,上面蘆葦叢生、飛鳥棲息。
舟船順水駛過幕府山,山勢欲盡,卻又奇峰突起,有一石飛臨江上,三面懸絕,狀若飛燕,便是金陵盛景之一的燕子磯。
燕子磯突出於江水之上,將上游來勢洶湧的水流阻擋,使得東側一塊灘涂平坦波緩,自古以來便是長江兩岸往來橫渡的重要渡口,大唐立國之初在此曾設有軍營,不過後來水師不受重視,漸漸荒廢,皇家水師組建之後因此地乃江南氏族之核心區域,為避免衝突,不曾再度設置軍營。
此刻,燕子磯下游的江面上舟楫相連、一望無盡,灘涂之上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的各家私兵蝟集於此,其中半數青壯、半數老幼,堆積的糧秣輜重一座座小山一般,不可計數。
江南各家雖然並無一個家主到此,但也派出族中傑出子弟,在蕭灌率領之下各自分派任務,將私兵按照各家予以劃分區域,確定登船之先後,統籌安排,確保數萬人的大規模渡江行為不至於因為混亂而自相踐踏。
蕭珣與袁朝坐在一輛寬敞的四輪馬車裡,車廂鋪著厚厚的地毯,擺放著一張案幾,一壺美酒、幾碟小菜,敞開的窗戶微風徐徐,對坐飲酒之時觀望著外頭亂鬨鬨的人群。
蕭珣呷了口酒,蒼老的面容浮現一絲緬懷之色:「曾幾何時,此處亦是舟楫連雲、兵甲如雨,吾蕭氏一族金戈鐵馬雄踞江南,倏忽之間,數十年矣,當真是滄海桑田。」
蘭陵蕭氏一度建立南梁,雄踞江南數十年,後雖傾覆,族中子弟卻矢志不渝,再度建立西梁,綿延國祚。及至隋末,群雄逐鹿,蕭氏子弟蕭銑於江陵再度立國,兵甲數十萬,西從三峽,南至交趾,北距漢水,東達豫章,浩浩蕩蕩席捲天南,甚至曾一度有統一天下之向。
只可惜,當李靖與李孝恭二人統御大唐水師順水而下,大破蕭銑,蘭陵蕭氏的建國之夢終於破碎
江水濤濤,人喊馬嘶,他眼中似乎還殘留著當年大唐水師從燕子磯登陸之景象,那一戰,周法明投降,雷長穎投降,蓋彥投降,文士弘戰敗,幾乎一夜之間,屏藩盡毀,李靖、李孝恭大軍直抵江陵,列陣圍困江陵。
彼時,曾被蕭銑寄予厚望的交州總管丘和、長史高士廉、司馬杜之松趕赴李孝恭帳下,奴顏婢膝、搖尾投降。
蕭銑來自知再無援兵,只能困守江陵,率禁衛團血戰,曾一度將李孝恭擊退,而後對左右說「若等力盡不敵,必使城中百姓遭殃,如今趁城未下,先行出降,可免亂兵禍害」,遂出城而降。後被押解長安,高祖皇帝斥責其罪,蕭銑說「隋失其鹿,英雄競逐,蕭銑無天命護佑,故被陛下擒獲。正如田橫南面稱王,難道對不起漢朝嗎?」高祖皇帝怒其不屈,斬於街市。
這江水浩浩蕩蕩,人世滄桑,也不知幾多英雄被浪花席捲,泛起幾朵白沫,終究奔流入海,再無蹤跡。
蕭珣吐出一口氣,人老了,總是不經意的緬懷過往,好的壞的,喜的悲的,時不時的湧上腦海,哪怕過了許多年的事情卻印象深刻,令人唏噓嗟嘆。
一匹快馬自遠處奔馳而來,途中有私軍兵卒阻擋,馬上騎士揮舞著馬鞭劈頭蓋臉的抽下,抽得那些兵卒慘叫連連,急忙向兩旁閃避,閃出一條通道任憑快馬一陣風般疾馳而過。
那快馬來到正指揮兵卒登船渡江的蕭灌身邊,飛身下馬跑到跟前,低聲耳語幾句。
蕭灌大驚失色,顧不得亂糟糟的人群,趕緊反身來到蕭珣車前,鑽進車廂,面色倉惶:「祖父,大事不好,下游傳來消息,劉仁軌已經率領數十艘艦船逆流而上,現在剛剛過了西津渡,正向著金陵這邊快速而來!」
舟行江上,且是逆流而行,再如何也不如快馬速度更快,華亭鎮那邊數十艘艦船剛剛駛出吳淞江,便有蕭家的眼線快馬加鞭向金陵通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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