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與家,國法與家族利益擺在一個人面前,讓他做出一個選擇時,許多人口中會毫不猶豫地說自己選擇國法,因為國遠大於家。但是當這一切真發生在你身上時,選擇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至少對鍾裕來說就是如此。之前他在追求大同兵變真相時,最多只是考慮自身的得失安危,故而能很快就接受楊震的勸說,即便明知會得罪大同上下所有官員,甚至是朝中某些權貴也無所畏懼。可現在,當事情確實與自己的家族扯上關係時,就另當別論了。
是繼續如之前般全心投入查明真相,還是就此打住呢?
其實就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他在盡力之下也依然毫無頭緒,似乎已經足以給自己和朝廷一個交代了,或者兵變的真相確實就像劉應箕他們所說的那樣,只是因為糧餉短缺呢?
鍾裕很想就這麼說服自己,可他內心卻還有一個聲音不斷地響起:事情若如此簡單,家裡怎麼可能派了十三叔來找我呢?若如此簡單,大同官員又怎麼可能用盡方法,花費幾十萬兩銀子來拉攏楊震呢?這種自欺欺人的說法,根本就無法說服自己哪。
「……大人!」楊震在身旁的一聲呼喚,終於讓陷於猶豫糾結之中的鐘裕醒過神來,前者此時正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他,不知他為何會突然走神了。
剛才,在回到華嚴寺後不久,楊震就趕來向鍾裕稟報自己這一日來的見聞與收穫。可在聽著楊震所說的與之前幾日所報幾乎沒什麼兩樣的說辭時,鍾裕的心思竟忍不住再次游離到了這件為難的事情上去。
見鍾裕總算是有了反應,楊震才有些關心地道:「大人可是太乏了嗎?還是遇到了什麼難事,竟如此的神不守舍?」
「我……我沒事,只是連日來翻看公文,實在有些睏倦了。」到嘴的真相鍾裕到底還是吞了回去。楊震的態度他很清楚,跟他說了,只會讓自己更糾結,那還不如等自己先把事情想清楚了再說呢。
「既是如此,那大人就請好好歇息吧,下官告退。」楊震朝鐘裕抱了下拳,便欲離開。
見楊震要走,鍾裕心裡又不禁生出一絲慚愧之意來,對方為了幫自己已盡了全力,可自己這個欽差正使此刻卻有所退縮與猶豫,這實在是不當人子哪。所以下意識地,鍾裕就叫了聲:「楊千戶……」
「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嗎?」剛走到門邊的楊震聞言腳步便是一頓,轉身很有些期盼地看向鍾裕。
「……沒,沒什麼。我是想說你這些日子也辛苦了,別太勞累自己,也好好歇息吧。」鍾裕終究沒法把自家的煩惱說出來,只好敷衍地道。
「是,大人好生歇著吧,一切有我呢。」略一抱拳楊震便出了屋子。待一離開鍾裕跟前,楊震的眼睛就眯了起來,神色也變得很是嚴峻:「看來事情有變哪,沒想到那些大同官員竟有如此本事,連欽差都能被他們給說動了。」
楊震可不是一般人,今日鍾裕的異樣怎麼可能逃過他的雙眼呢?既然眼下他們只有這麼一件事情在辦,那他自然就能想到鍾裕的為難是與兵變一事大有關係了。
本來,楊震覺著只要有鍾裕這個欽差在後面頂著,自己就大有可為,總會查出真相來的。但現在看來,事情已不是那麼樂觀了。如今鍾裕只是猶豫,但誰能保證他接下來會不會徹底倒向大同一方呢?一旦他真做了這個選擇,那自己這個副使再想如之前般查察可就很困難了。所以即便眼下所找到的這條線索並不是太牢靠,卻也得試上一試了。
想到這兒,楊震已轉回了自己所住的禪院,叫來了胡戈:「你隨我現在就去一趟東城。」
「現在?」胡戈有些吃驚地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此時已是酉牌時分,天已徹底黑了,而且頭頂那爿天還被烏雲遮蓋了不少,看來過會兒就會有一場雷雨降臨在大同城,這時候出去,不是很對頭吧?
楊震卻不見半點猶豫地一點頭:「不錯,就是現在。趁著天黑,我們下山正好能避過那些耳目。」
「是。」既然自家千戶主意已定,胡戈便不再說話,趕緊返回自己的住處,拿了一柄短刀帶在身上,然後就隨在楊震身後向外而去。城裡有宵禁,即便他們是錦衣衛的身份,卻也得帶把武器傍個身。
借著夜幕的掩護,兩人迅速從這一片禪院間悄然出來,然後從寺院的陰影間穿梭而過,直接出了華嚴寺的山門。
「大人,今日我們剛去過東城你晚上又要趕去,可是找到了什麼線索嗎?」在確信二人身後沒有尾巴後,胡戈忍不住問道。同時他心裡也有些疑惑,若是白天楊震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非要趁晚再去一趟,怎麼自己跟在身旁會沒有發現呢?
楊震果然點了下頭:「不錯,你可還記得中午時我們在城東小巷裡見到的那名乞兒嗎?我覺著此人有些古怪。」說話間,他腳下卻不見半點減速。
「啊?竟是他?這麼個乞兒會與我們所查的兵變一事有關係嗎?」這下胡戈是更疑惑了,同時也想起了幾個時辰前所發生的事情——
之前楊震就想明白了在北城很難再有收穫,便把查訪的範圍擴大到了整個大同城。而這一下,對他們來說難度自然就更大了。幾十萬人口,無數的建築與街道,卻讓他們在其中尋找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線索,這可比大海撈針還要難上幾分。
但既然楊震做出了決定,身為他的忠實手下和兄弟,胡戈和蔡鷹揚就不得不跟著,同時也用自己的經驗和眼光來對所見到的一切進行判斷。
只是連日下來,他們卻依然一無所獲,除了對大同城是格外熟悉了,其他的也就是買到了一些在北京需要花大價錢才能買到的山西以及塞外的特產了。
比如眼前,楊震就蹲在一個街邊皮貨商跟前,饒有興味地與這個蒙古漢子說著話,翻看著他攤子上那一張張狐狼等動物的毛皮。
雖然大明與蒙古各部一直處於敵對狀態,兩國間的榷場更是長期處於關停狀態,但雙方的貿易卻總是隔不斷的。即便是位於前線的大同城裡,也總有蒙古漢子帶了自己的牛羊或是打獵所獲取的毛皮等物前來售賣,再換取些日常用品。現在畢竟不是百多年前了,這種民間的私下交流還是被官府允許的,只要身上不帶什麼違禁的兵器等物,蒙古人進入大同也不是什麼難事。
「客人你真是好眼力,這張白狐皮確是我這些貨物里最上等的了,若你真想要,我可以便宜了賣給你……」因為時常來此做生意,這位蒙古漢子的大明官話也說得極其流利,幾乎都聽不出什麼口音了。
楊震手裡拿著一張白色野狐皮,眼中也有欣賞之色。但隨即,他目光一閃,又想到了什麼,便開口問道:「你手頭還有另一張相似的白狐皮嗎?若是有的話,我便一併買下了,價格不是問題。」
「啊?」商人沒想到楊震還是個大主顧,臉上立刻現出討好的笑容來:「當日我確實在原野里獵殺了兩隻白狐,打算一隻的皮給賣了,另一隻給我的女兒做嫁妝……」
「三百兩銀子,兩張皮都給我,怎麼樣?」楊震伸出三根指頭在商人面前一晃道。
一聽楊震所出價格是自己心理價位的數倍,商人頓時就連連點頭:「成交。不過那張皮我放在了前面不遠處的家裡,客人是隨我一道過去取嗎?」
「可以。」想到張靜雲和洛悅潁二女接受自己這份禮物時的歡喜神色,楊震臉上便現出了一抹溫柔的笑意來。
「咦,千戶為什麼要買兩張白狐皮呢?這狐皮只適合給女子用哪,大人自己可用不上。」胡戈在旁見了,滿心的疑惑。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二哥可是有兩個紅顏知己的。」作為跟隨楊震時間極長的蔡鷹揚見他有疑問,就得意地道。
「大人除了張姑娘外竟還有紅顏知己哪?那她是什麼人?長得怎麼樣?」胡戈心頭的八卦之火頓時就燃燒了起來。張靜雲他是見過好幾回的,覺著這位姑娘無論容貌和品性都與自己愛千戶很配,不知另一個又怎麼樣。
「洛姑娘那是美若天仙哪,可不比張姑娘差多少,我還叫他二嫂呢。」蔡鷹揚趕緊為這一位二嫂說話道。
聽到兩個手下在背後嘀咕這些,楊震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你們都說什麼呢,趕緊跟上了。」
兩人這才趕緊答應一聲,緊隨楊震他們穿街過巷地來到了城東這兒算是比較偏僻的一條巷子裡。待楊震買了狐皮,重新回頭想走出小巷時,卻聽到了幾聲喧鬧之聲,然後又見幾名衣著破爛的乞丐正在追打著一名同樣打扮的少年。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9s 3.598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