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鍾裕那帶著驚詫與迷茫的神色,鍾潛又低低地咳嗽了一聲:「裕兒哪,別說在此事上我鍾家上下就不會有一人肯站在你這邊,即便我們真顧念你的仕途而將自家存亡置之度外,只怕你也未必能成事。而且,這反而會給我們鍾家帶來滅門之禍。」
聽他這麼說來,鍾裕更是身體猛然一震。他當然知道三伯說的是什麼意思了。一旦自己鐵了心要把真相上報朝廷,為了自保,像李家和柳家那樣的大家族必然會想方設法在自己回京之前就把自己剷除。而鍾家若是維護於他,也就是和他們為敵。
鍾家在山西雖然勢力也自不小,但和李、柳兩個在西北盤踞了足有千年之久的大門閥比起來,卻依然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只怕到時候,自己身死,鍾家滅門,而真相則會被繼續掩蓋。
鍾裕為人正直不假,但他卻不是個蠢人,更不是個不識實務之人,這其中的輕重關聯只轉眼間就已被他看了個通透。也正因如此,他只覺著心頭壓抑的感覺更深重了幾分,只想著大吼著發泄出心頭的鬱悶。
「如果此時有人能站出來幫我說話就好了,如果這時候楊震還在,他一定會站在我這邊的。可惜……」一想到楊震這麼多天都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的心就更覺抽痛。他是真想為楊震討回公道,可這公道豈是那麼容易討的,他甚至都沒有這個勇氣了。
「裕兒,這種事情幾十年來一直如此,也不見其他官員將此捅破。你身為鍾家子弟,就真忍心要將家人置於絕地嗎?」鍾潛繼續用家人觀念來說服對方。
而鍾裕已明顯有所動搖了。如果只是他一人的安危,為了替楊震討回公道他可以拼一下,可關係到自己的叔伯父兄以及其他親人的生死,他就完全下不了這個決心了。不過他還是有所堅持地道:「三伯你想過沒有,若照此繼續下去,山西會變成什麼樣子?今日的兵變只是個開始,若不能從根子上將問題解決,山西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只怕……」
鍾潛很想跟他說這些根本就不是他和自己該去考慮的,他們只要顧好眼前和自家就成。但他也了解這個侄子的脾氣,知道這麼說只會產生反效果,便苦口婆心地勸道:「經過這次兵變,無論是官府還是我們這些大族都已明白了其中的問題。今後自然會儘量避免相似的問題發生。山西是我們的家園,我們也一樣不希望它亂了,不然與我們沒有半分好處。你放心吧,此事絕不會再發生。」
「那這次的事情就沒有一個人會因此受到責罰嗎?即便他們使出陰謀詭計來害我這個欽差?他們也不用付出相應的代價嗎?」鍾裕很想再問一句,楊震和那些將士們就這麼白白的死了不成?但這話最終還是被他忍住了。
「這些事劉應箕他們確實做得有些過頭了,想必到時候總有人會來給你一個交代的。至於責罰嘛,其實出了這等兵變之事,劉應箕他們是很難再待在現在的位置上了。所以他們還是會付出一些代價的。」
「可是……」鍾裕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鍾潛擺手打斷:「裕兒,讓他們離開現在的官位已是他們最大的讓步,不然劉應箕他們也必然會反撲。雖然我們幾家還不怕他們,但多一事還不如少事哪。我知道你心裡不服,可事實就是如此,我希望你能從家族自身的利益考量這事,莫要一味的只想著逞強。」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鍾裕還能如何呢?他深知三伯之前的那些略帶威脅的話語絕非虛言恫嚇,自己這個欽差確實不可能和山西這裡盤根錯節的龐大勢力相抗衡,放棄真相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在沉默了良久,久到鍾潛都以為對方要睡著的時候,鍾裕才終於微微地一點頭,他感覺自己的頭頸似乎都被泰山壓著一般,但還是點了下去,並用極輕的聲音道:「我答應三伯,此事真相不會上報朝廷……」說完這話,竟有淚自他的雙眼流過,他都不記得自己已有多久未曾流淚了。而這一回,他哭了,為的是祭奠自己已經失去的正直和無私。
而鍾潛倒是微微笑了起來。說實在的,剛才他還真怕自己這個侄兒一根筋到底,說什麼都不肯就範呢,那樣鍾家的處境可就很危險了。好在,這個侄子雖然一貫以正直自詡,卻還是個知輕重,明事理的。
在輕輕呼出一口氣,平復下忐忑的心情後,鍾潛才道:「既然如此,你且把那封書信交給我吧,那東西在你那兒只會給你帶來麻煩。」他所說的書信,自然便是劉應箕寫給腦毛大的那封了。
鍾裕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從袖筒里取出了信來。之前在與劉應箕他們差點翻臉後,他為了安全起見就將這封信一直帶在了身上。沒想到,現在卻又得由自己將它親手交給別人,這讓鍾裕心裡生出了一絲諷刺感來。
鍾潛接過信,仔細看了,確信正是劉應箕的筆跡後,才完全放鬆下來。他說這麼多,最重要的目的就在於得到這封信,因為這封信可是實打實的證據哪,是可以將劉應箕,甚至是整個山西的大族徹底打入地獄的存在。
在把信鄭重地收進自己的袖筒後,他才再次看向自己的侄兒:「裕兒,聽說你手上還有人證,他們……」
「三伯還想讓我把人也交給你們處置嗎?」鍾裕一聽,神色就變得不善起來。他很清楚對方一旦將人找到後會怎麼做,當然不可能養著他們,而是將人除去了事。
鍾潛被他打斷了話頭心裡微微有些不快,但還是道:「他們畢竟是個禍患,誰也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去別處喊冤,這對你也不是件好事哪。所以還是把人交給我們吧。」
鍾裕卻斷然搖頭:「我交不出人來。因為那人證是楊震找來的,也是他安排藏起來的。現在他已不在,我可不知道他把人藏在了哪兒。」
「他連你也沒有告訴證人在哪嗎?」鍾潛有些不信地問道。
鍾裕點了下頭,他確實不知人證現在哪裡。同時,心裡也不覺生出了一絲疑惑,楊震確實從未向自己透露過那證人藏在哪兒,難道他之前就對自己有所提防嗎?對此,他倒是沒有任何的不快,反而覺得這是楊震有先見之明,不然現在重壓之下自己說不定會把證人也交出來,那就害死無辜之人了。
鍾潛看得出來,自己侄兒在此事上確實沒有說謊,也沒有必要說這個謊話,便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反正他們人微言輕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你接下來就在大同好好歇上幾日吧,待事端徹底平息之後,再回去交差也不遲。」
他話里的意思已很是明白,分明是要將鍾裕這個欽差暫時軟禁起來了。但此時的鐘裕早已不在意這些了,他難道還能再去查案不成?真相,證據都已被他親手毀去,試問還能去查什麼?
不過鍾裕卻還有一件事情放不下:「三伯你不讓我出去也沒什麼,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幫我。」
「卻是什麼?只要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我那欽差副使楊震幾日前就因被韃子襲擊而失去了蹤跡。我希望你們能用自己的勢力去找一找他,正是有他全力相救,我才能安然回到大同,我欠他太多了。」鍾裕滿是懇求地說道。
「好,這事我會和其他人說,只要他人還在山西一帶,總能找到的。當然,要是他早被殺了,就難說了。」答應下此事後,鍾潛也不再久留,只朝自己的侄子略一頷首,便起身離去。
鍾裕並沒有起身相送。因為此時的他感覺全身的力量都已隨著剛才的決定而失去了,連站都站不起身來。當一個人一直恪守的信仰被自己親手打破之後,那種無力的感覺是無法用言辭描述的。
目送鍾潛離開,鍾裕木無表情地又坐了良久,想著自己的將來,想著山西的將來,也想著家族的將來。最終,他抬起頭來,心裡已有了一個決斷:「如果楊震這次真因我而死,回京之後我也絕不苟活!即便他真能平安歸來,我回京後也當辭去現在的官職,我已不配當這個御使,甚至連大明的朝臣都不配再當下去!」
當鍾裕心如死灰,生出辭官之念時,另一邊的大同官員和山西豪族們卻已在彈冠相慶。
看著自己所寫的這封要命書信回來,並由自己親手將之焚毀後,劉應箕終於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即便他知道自己在大同巡撫的位置上已坐不了幾日,但只要能保住性命和官身便已很不錯了。何況他這些年來還積累了極其龐大的錢財,足夠他富足地過完下半輩子了。
另一個感到高興的,則是宋雪橋。眼見楊震遲遲不回,他就覺著對方真箇死了。他是死在自己的算計之下,這讓宋雪橋生出了為安繼宗報仇雪恨的快感來。
「安郎,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我已把楊震送了過去!」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8s 3.596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