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何掌柜滿面委屈地訴說著自己是多麼冤枉時,楊震卻突然出言打斷了他:「且慢!你說火起自後廚,而那些在後廚做事的人都死了?」
何掌柜一怔,不明白楊震為何會如此著緊這事,畢竟當晚死的人可是不少,但還是老實回答道:「不錯,反正小民發現火起時是從後廚方向而來,那時火勢已然不小。至於小民的內侄與那些師傅,事後也再沒見過他們,八成是……」說到這兒,他的眼中還流下兩行熱淚來。
楊震沉吟了一下,再看向荊展昆:「荊兄以為如何?」
剛開始時,荊展昆還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畢竟是老於刑名之人,此時也已品出其中的問題來了:「此事確實有些蹊蹺。後廚起火若是不大,那些人自己就能滅了,不會釀成大災;若是火勢真大到他們都撲不滅,那他們更不會傻乎乎地留在那兒被火燒死……」
楊震點頭應道:「不錯,這幾人之死應該與這場突兀的大火有著極深的關係了。何掌柜,我問你,你那侄兒與幾名師傅的屍骨可曾領回去了嗎?」
「小人本也想將他們的屍骨領回去的,但因為府衙當時無法辨認屍體身份,所以就耽擱了。後來……小人又被官府捉到了這兒就更不可能領回屍體了。」何掌柜愁眉苦臉地回答道。
楊震一點頭:「很好。若真如你所說,或許這次能幫你脫罪。」
「當真?」何掌柜先是驚喜地叫了一聲,隨後才想起什麼,趕緊再次衝著楊震叩首道:「多謝楊百戶仗義出手,小人就是來世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恩德。」
「好啦,就不必如此多禮了。只要你所說確實,我便一定會還你清白。但要是你對這些事情有隱瞞不報或信口開河的,就休怪我不講當日情面,把你徹底視作縱火之人了。」楊震為了確信他所言不假,便再次威脅似地道。
「小人不敢,剛才所言句句屬實!」何掌柜忙道,就差賭咒發誓了。
「荊兄,看來咱們得查查那些屍體了,希望此時屍體的身份已經被人分辨出來了吧。」楊震不再理會何掌柜,轉頭對荊展昆道。
「慚愧慚愧!」因為這是順天府的責任,荊展昆這個推官便忍不住苦笑道:「這次事發突然,又剛好過了年,手底下人一下還是難以把事情都做好的。不過楊百戶但請放心,要查明幾具屍體的身份應該不是太難。」
荊推官確實沒有說大話,對官府里的人來說,許多事只看他們願不願盡心去做,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把差事辦好。比如讓那些手下人整理與火災相關的一切卷宗與線索的工作,既然是荊展昆親自下的命令,又得了孫一正的督促,手底下那些衙役的辦事效率就不是一般可比。
當楊震他們轉回到上面,向手下人詢問有關屍體身份時,便有人拿來一份詳盡的報告,帶著他們來到了臨時停放屍體的靈堂這兒。因為這次死的人太多,有的甚至連親屬都不知其已死,故而還有半數屍體被留在這兒。即便不知他們的確切身份,但有一點是無可更改的,那就是這些人遭難的地點。
楊震他們只需要找到那幾具死在「食為天」酒樓後面的屍體,便可以確認他們的身份了。只是在被人領到那幾具依然散發著焦臭味的屍體跟前時,楊震的眉頭就不覺皺了起來。倒不是他無法忍受這屍體難聞的氣息和恐怖的模樣,而是因為他猛地發現屍體竟少了一具。
據何掌柜所說,當日後廚除了他的內侄何天之外尚有四名廚師,但現在,他們面前只有四具屍體,少了一人。荊展昆一看,也有些不滿了:「這是怎麼搞的?怎的少了一具,你們都是怎麼辦的事?」
「大人容稟,小的可不敢在這等事情上犯錯。這幾具屍體就是聚在一處的,旁邊——至少是酒樓範圍內就只有這四具屍體。」那名負責此事的衙差趕緊為自己辯解道。
「嗯?」楊震心裡一動:「竟是這樣嗎?看來我們越發接近這起火災的事實真相了。」
荊展昆也凝重地一點頭:「若他們沒有記錯,而何掌柜所言又非虛的話,此事八成就與這少了的一人大有關聯了。」
楊震在點頭後,便來到了那幾具叫人不忍直視的焦屍跟前,開始盯著其中一具仔細地端詳了起來。看他那認真的模樣,荊展昆便是一愣:「這楊震竟還會勘察屍體嗎?可他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哪來的這份勇氣與能耐?」
要知道這時候的人對死這一件事向來是很避諱的,在見到屍體時更是心下惴惴,一般都不怎麼敢拿正眼去瞧。即便是在衙門裡做活的仵作,有時驗屍也只是虛應其事,你總不能讓這些拿著微薄薪俸的人個個成為宋慈吧。
而這還只是一般暴斃的屍體,而眼前這幾具可都是被烈火焚燒後的產物。不但渾身焦黑,面目猙獰,散發著中人慾嘔的焦臭味,而且還不時有皮屑等物脫落下來,叫人看了更是膽戰心驚。順天府里的那些仵作這幾日裡也只是在這兒逛盪了一下,就沒有真照正常規矩驗過這些屍體是否有問題。
而現在,楊震居然打算親自檢驗屍體,這不能不叫荊展昆感到詫異。
「楊百戶,是否讓府衙的仵作前來驗屍,你這樣……」荊展昆有些不安地道。
楊震湊在其中一具屍體跟前仔細觀察著,口中卻平靜地道:「不必。非是在下信不過順天府的仵作,實在是我在遇到大事時更喜歡親力親為。這案子可是上面壓下來的,不得不慎哪。」
「哦……呵呵……」荊展昆見他態度堅決,便不再相勸,只好在離著稍遠的地方苦笑一聲。即便是他這樣老於刑名的官員,也不敢過分靠近那些可怕的屍體,好像怕他們會突然暴起一般。
本以為楊震只是湊近了仔細觀察,但隨後他的一個舉動,卻叫荊展昆差點叫出聲來,而一旁聽候吩咐的衙差卻已是驚得神色大變,一個啊字也隨之脫口而出。只見楊震取出一方手帕裹在手上,便伸手捏住了屍體的下顎,將屍體的嘴巴給捏大了些。
這個舉動實在太過大膽,讓本就心下不安的衙差頓時就受不了了。荊展昆見狀,臉上便是一紅,斥道:「你瞎叫什麼?出去!」
「是!」那衙差雖然被大人此則了,卻露出鬆了口氣的神色來。他本就不想待在這個滿是焦臭味和焦屍的地方,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忍,現在能出去,自然是如蒙大赦了。
在定了定神後,荊展昆才稍稍上前一點,眼睛瞟著那具可怕的屍體問楊震道:「楊百戶,可是看出什麼端倪來了嗎?」他此時已經明白楊震這麼做的用意了。
楊震一雙眼在那屍體的口鼻處仔細看了半晌,才慢慢地道:「他的口鼻之內並無任何菸灰殘跡,顯然不是被火燒死或煙熏死的,而是在火起之前就已死了。」
「楊百戶也看過《洗冤集錄》嗎?」見他分析得頭頭是道,荊展昆忍不住問道,心裡更覺奇怪,這傢伙到底是什麼路數,一個武人竟還會去看如此偏冷的書籍?
對大明朝的人來說,驗屍一向是門極其神秘的職業。也只有那些仵作或是管著司法的官員才會稍作涉獵,才會知道人是死於火災還是先死再被焚燒的分別所在。不過荊推官並不知道,這一知識拜幾百年後的影視劇傳播所賜,卻早已是許多後世之人所通曉的常識了。
所以此刻一聽楊震竟說出如此專業的話來,荊展昆自然是大為吃驚,以為楊震讀過《洗冤集錄》這等法醫學著作。
對此,楊震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隨即便又在屍體的各要害處仔細觀察起來。既然可以認定人是在起火之前死的,那就說明他是被人所殺,現在楊震就要找出他真正的死因來。
雖然屍體已經不成模樣,到處都是潰口,皮膚更是焦爛,但在楊震的一雙利眼下,卻沒有破綻能夠遁形。很快地,他就在屍體的咽喉處找到了一道致命的傷口:「荊兄你且來看。」
荊展昆雖然心下發慌,但終究知道事關重大,便強忍著懼意湊上前去,順著楊震的指點看向了那屍體的咽喉處。隨後,他的眼睛便也眯了起來,懼意消散,卻多了幾分驚訝:「刀傷?此人是被兇手用刀所殺?」
楊震這時才放下那具屍體,一面轉到另一具跟前,一面點頭:「應該就是如此了。而且看這傷口,兇手用的刀還很特別,刀身狹長而鋒利,並不是後廚尋常可見的剔骨尖刀或是菜刀。」
「不錯。」荊展昆這回對楊震是更感佩服了,沒想到這個年輕的錦衣衛竟還懂得這麼多驗屍的知識。但隨即,他的面色又是一變:「狹長鋒利的刀?莫非……」想到這兒,他心裡就打起突來,看楊震的眼神也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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