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楊震所判斷的那樣,當東廠在外徹底放開手腳對錦衣衛造成絕對壓制的同時,在皇宮裡的,東廠督公,司禮監秉筆太監馮保馮雙林卻也遇到了他從未遇到過的困境。
就在幾日之前,宮裡就突然傳開了這麼一個法,馮公公為了交好內閣,居然幫著張居正出言勸皇上不要跟外朝國庫要銀子,並因此還找來了太后當客。而本來皇帝是想拿這筆銀子給宮中所有人一些賞賜的,是為了讓大家過一個好年的。
這消息散播開來之後,所有宮裡的內侍宮女諸多人等對馮保自然就生出了懷恨之心來。要知道,他們地位低下,每年能拿到的俸祿和例錢著實不多,也就勉強能度日而已,現在馮公公一句話就斷了他們的財路,任誰都會心生怨懟。
你馮保地位尊崇,又有宮外那些徒子徒孫,以及諸多想求助於你的官員送來銀子,當然不稀罕皇上賞賜下來的一銀子。可咱們卻還想著趁過年能得些賞賜呢,你這麼一來,可就把所有人的念想都給斷絕了。
雖然因為馮保身份擺在那兒,這些人即便心裡再是不滿也不敢真箇表露出來,可他們也有自己的辦法,總能在一些事上動個手腳,叫馮保再不如以往般順手。
當幾次自己下達的命令都被人打了折扣,隨後又被親信之人稟報了宮裡流傳開了的消息後,馮保的心裡也不覺發起緊來。雖然這些底下人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可一旦自己的話沒人再當回事,那他馮公公在宮裡的勢力可也得大打折扣了。
「怎麼會這樣?是什麼人散播如此謠言的?」馮保黑著張臉冷聲問道。
而在他面前剛稟報了這一不利情況的親信卻苦著臉道:「雙林公,奴婢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哪兒出的岔子。據,這消息剛開始時是打乾清宮那兒出來的。」
「乾清宮?」馮保一聽這話,更是猛打了個突,面色顯得更加陰沉起來:「難道是……」後面的念頭他甚至都不敢往下想了。
若事情真是打乾清宮那邊傳出來的,只能明是皇帝命人這麼做的。而皇帝這麼做的原因,自然是想要奪自己的權了。這個念頭一經產生,就讓馮保生出了一股子寒意來,甚至開始後悔自己之前的做法了。
「早知道是這麼個結果,我就不該出這個頭!雖然因此得了張太岳那邊的幫助,從而壓制了錦衣衛,可若真因此讓陛下再對我生出怨懟之心來,那可就太得不償失了。」馮保神色陰晴不定,甚至連去皇帝那邊打探一下消息的勇氣都沒有了。
別看馮保無論是在內宮還是朝廷都有不的權勢,有多少人要仰其鼻息過活,但其實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這一切不過是空中樓閣而已。
都大明的太監攬權之禍是古代歷史上少有的,並有諸多磚家列舉出了大量的實證,比如王振、汪直、劉瑾、魏忠賢等禍國殃民的大太監的種種罪行。但其實,明朝宦官權勢壓根就無法與之前的漢唐相比。
不那導致東漢王朝徹底走向崩潰滅亡的十常侍之亂,光是東漢中期到後期,就出現過諸多可以廢立天子的權監。而唐朝,在安史之亂後,太監更是手持舉國兵權,殺君廢立之事也沒少做。這兩個朝代的太監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權勢熏天。
而大明的這些所謂的閹患,卻不過是依賴著皇權,為皇帝做事的代理人而已。當他們再不得寵,或是寵信他們的皇帝駕崩換上新君之後,只消一道旨意,就能奪取他們的一切權力,將他們或貶或殺,根本鬧不起什麼亂子來。
而身在宮裡的馮保便深知這一,所以在兩年前因為錯判形勢而被萬曆所敵視後,他就一直都在夾著尾巴做人,在一直盡力彌補自家與天子的關係。只可惜,多年的努力因為楊震的步步緊逼而付諸東流,為了對抗日漸強大的錦衣衛,他必須藉助外朝的力量,於是便答應了張居正的請求。不想如此一來,卻再次重重得罪了天子,使他的處境變得極其艱難。
看著陰沉著臉色,半晌無言的模樣,幾名親信宮人也都一個個的噤若寒蟬,不敢發一言,只是靜靜地侍立在側,等著他的吩咐。
「陛下讓人散播如此傳言就是為了在宮裡為了樹立敵人,孤立於我,待我眾叛親離之後,他再想整治我就變得很容易了……我現在該怎麼做才能自保?是去陛下面前承認錯誤嗎?
「不,這做法並不能叫陛下消氣,而且這麼做勢必會大大地得罪張太岳,如此我連最後的一個外援都給丟失了。那要是我去向太后求助呢?似乎也是不行,據太后最近剛與陛下改善關係,現在應該也看明白了我之前求到她面前這件事對她的危害,只怕也未必肯維護於我哪。
「那我似乎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可這麼做真能保障自身的安全嗎?這很可能會惹來陛下更大的怒火,不定我會因此……」想到最後,馮保不覺打了個寒顫,似乎已能預見到自己最終的結局了。
只是在又一陣沉吟之後,他還是做出了最後的選擇,也是將他徹底打入到萬劫不復深淵之中的決定。
在確信馮保因為這場流言事件而漸漸被宮裡眾人所敵視和冷落之後,此事真正的策劃之人孫海就知道時機已然成熟,可以走最後一步了。
於是在臘月二十七日早朝之後,趁著馮保藉口有事離開皇帝跟前時,他再次屏退了左右,然後跪在了萬曆跟前:「陛下,奴婢有一件要事啟奏。」
「你有什麼便是了,何必如此模樣?」萬曆見他如此鄭重其事的模樣,也是一愣,便把手上的奏疏往案上一放,神色嚴肅地看著他道。
「陛下,事關重大,奴婢不敢不慎重以報。」著,他已麻利地從袖子裡取出了那幾份證據來,膝行幾步來到御案跟前,將之放了上去:「還請陛下御覽。」因為不知道馮保什麼時候會回來,孫海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所以也沒有兜什麼圈子就直奔著主題而來。
萬曆拿過那幾份可以證明馮保種種貪污受賄行徑的證據,飛快地掃了一遍後,便有些不當回事地一笑道:「朕當你是要什麼呢?原來是這事兒啊,其實這些事朕早已有所耳聞了,他雖然是做錯了,卻也不至於……」話到這兒,皇帝漸漸就有些回過味來,臉上的笑容倏然退卻,換上了一副陰冷的神色來。
只見他再不話,而是迅速再次低頭,匆匆將幾張紙上所記下的馮保貪污受賄的銀子數字加了一下,隨後臉色就變得愈發難看了起來:「八十六萬五千三百兩銀子嗎?」這是這幾張紙上所寫到的馮保從各式人等身上得到的賄銀總和。而萬曆心裡很清楚,若這些證據為實的話,馮保貪污所得將遠不止這個數字,起碼翻上一倍是必然的事情。
而他萬曆身為天子,身為馮保的主子,現在卻連十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想要賞賜一下宮裡那些人還得向外朝開口。結果,還因為馮保從中作梗而只能作罷。
本來就因為這事而感到憋屈,還對馮保懷恨在心呢,這下知道了馮保居然背著自己貪污了這麼多銀子,這種感覺實在不是用言詞所能夠描述出來了。
萬曆的一張胖臉上,已盡被陰鬱之色才充斥,雙眼也冒著熊熊的怒火,死死盯著前方,握著那幾張證據的右手不覺用上了力量,把幾張可憐的紙張給纂得成了一團。
看到萬曆如此模樣,孫海是既感心驚又感一陣快意。不過聰明的他還是趕緊磕頭道:「陛下息怒,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把這些證據呈交給您御覽,要是氣壞了陛下的龍體,那奴婢就萬死莫贖了!」
在孫海的這一番磕頭之下,萬曆才從憤怒里略略回過神來,只是神色依然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你並沒有錯,若是為了怕朕發怒而不將這些證據交上來,才是真正的不忠。你,這些都是從哪兒弄來的?」
「這……」孫海只略作猶豫,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是錦衣衛的楊震交給奴婢的。」
「是楊卿嗎?」萬曆心裡迅速轉著念頭,已然想到了什麼。不過對此他倒不是太過介意,便在一聲冷笑後道:「看來他也確實抓住了一個最恰當的機會哪。」雖然萬曆年紀還不大,但長期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卻比以前要精明得多了,一眼就看出了楊震的目的和意圖。
見他如此模樣,倒叫孫海心裡一陣緊張,生怕事情會再生變化。這時只見萬曆把幾張紙往御案上一扔,然後道:「去,把馮保給我叫到這兒來,朕要當面問問他,看他能做出什麼樣的解釋來!」
「是!奴婢這就去把馮公公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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