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黃昏時,絲絲縷縷的雨線再次從天而降,使這段時日裡一直泡在雨水裡的北京城更顯陰濕,也使本就準備返回家去的人們不覺加快了腳步,低著頭,行色匆匆地只管趕路。 .更新最快
在這些悶頭趕路的行人中,楊震著一身粗布短衫,微佝著身子,就跟身邊其他那些為生活奔忙了大半輩子的普通百姓一般走著自己的路。看他那低頭只顧眼前的樣子,倒也沒現出多少突兀感來,仿佛他就是這些人中的一份子。
只不過,倘若有人走到他面前,仔細觀察的話,便會發現看似低頭趕路的他雙眼其實一直都在朝著四方和身後警惕地觀察著,所有在他身邊出現過的人的打扮模樣都被他記在心中,從而確保自己並未被人跟蹤。
自他於半來個時辰前從鎮撫司的後門走出之後,就一直保持了如此警惕的狀態了。因為他知道,那些想要對付他的人,也一直在鎮撫司邊上安插有眼線,只要自己一個不注意,就可能被人跟上,從而使整個計劃出現疏漏。
不過這一路行來,楊震卻並未發現有人跟蹤,畢竟他已喬裝打扮,而且天色又是如此昏暗,以那些眼線的能力,顯然是不足以發現並跟上他的。可即便如此,楊震卻依然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雖然腳步不見半減緩,可警惕的目光卻一直都照顧著周圍的所有人。
如此並不是太快地走了有半個多時辰後,他已來到了一處外面有畝許菜地的院落跟前。將目光往身周掃了一遍後,楊震的腳步卻依然不見半遲緩,徑直就從這院子跟前走了過去。
隨後,他又在這院周圍兜了一圈,再一次確認身邊並無可疑之人後,方才身子一偏,來到了院牆根下,手在牆邊一按,身子已騰空而起,輕輕巧巧地就翻進了院之中。
當楊震翻身進入院子後,神色卻是一緊,只因他發現自己跟前不遠處,正有一人站在那兒。只不過當看清楚那人模樣後,他又放鬆了下來:「怎麼每次我來見你都會被察覺?」
面前這個面色黧黑,臉上有疤,看著倒有幾分老農模樣的男子聞言不覺也笑了起來:「應該是我問一句才是吧,為什麼你每次來見我都要這麼偷偷摸摸的,喜歡翻牆呢?」雖然看著容貌有了不的變化,但只聽那沉著的聲音,還是可以認出他身份的——向鷹。
自山西之後,向鷹便沒有再去鎮撫司里當差,而是選擇了在京城這個角落裡當一個最尋常不過的老百姓。對此,楊震也沒有強求他,反而幫他買下了這處院落,好叫他安心過活。只因他知道,對方其實已經厭惡了江湖和官場的打打殺殺,勾心鬥角,只想過個平淡生活。
對此,向鷹是很領楊震這份情的,也答應過楊震,只要他需要,自己就會幫他做任何事情。不過,這些日子來,楊震所遇到的問題都可以由自己來解決,所以並沒有勞動到向鷹。反倒是胡戈,過上幾日就會來跟著向鷹習武,後者也是對他傾囊相授,使其武藝有了不的提升。
雖然向鷹現在已經退隱,甘心做一個普通人,但他一身功夫卻並未擱下,所以當楊震在外逡巡不入時,他便已覺察到了什麼,並很快認出了對方身份。所以才會在院中等待,果然叫翻入牆來的楊震吃了一驚。
在隨對方進入一側用作客堂的屋子,接過向鷹遞來的熱茶後,楊震才笑著道:「怎麼樣,向兄對眼下的生活可還適應麼?近來可好?」
「這種日子正是我所期盼的,自然適應了。只不過最近這賊老天卻委實叫人心煩,我外面種著的那幾畝菜蔬看起來是要毀了。」向鷹苦笑地搖頭道:「這農人到底不比以前哪,一切都得看老天爺的眼色過活。」
楊震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也沒其他的。向鷹這些年來有不的積蓄,錢財上自然是不用自己多嘴的。
而在看到楊震這笑容後,向鷹便是眉頭一挑:「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看我?」
「哦?你看出來了?」
「只看你在外面那副警惕的模樣,我便可以猜出事情不簡單了,不然你也不會先轉上一圈的。」向鷹著為楊震續了水,又看向對方:「你找我可是想讓我幫你做什麼麼?」
「向兄果然還是當年風采,一下就瞧出了其中深意。不錯,我今日過來,正是希望你去幫我做一件要事的。」楊震頭道。
「卻是何事?」
「殺人。」沒有半的掩飾,楊震直接道出了實情。
「殺人麼?看來這個要殺的人應該不簡單哪,不然以你錦衣衛手下兄弟能人之多,也不至於來找我了。」向鷹若有所思地道。
「不錯,我想請你幫我殺的是……」楊震也不遮掩,只是到這兒時,聲音卻是一頓,隨後肅然道:「湖廣江陵縣的張文明!」
「竟要跑這麼遠麼……」聽他報出這個地名,向鷹下意識地感嘆了一聲,但隨後,目光便是一滯,有些難以置信地盯在了楊震臉上:「你要我去殺什麼人?」聲音都不自覺大了一些。好在這院子裡也就他們兩人,倒不怕被別人聽了去。
對方的如此反應倒也在楊震的預料之中,便只是淡淡一笑,平淡地道:「我要你殺的,是個叫張文明的老人。也就是當今首輔張居正的父親!」這回,他索性把對方的身份都給亮明白了。
向鷹有些愕然地看著楊震,半晌才道:「你與張居正間的恩怨我也確有所聞了,只是……江湖規矩,禍不及妻兒……」
「我與他並不是江湖人,而是你死我活的朝中爭鬥。」楊震冷聲道:「只要是能對付他,打擊他的招式,無論什麼都可以用上。」
倘若是以前當殺手時的向鷹,此刻應該什麼都不會再問了,只會作出一個選擇,答應或是不答應。但現在的他,顯然已不是當初的殺手,而是楊震的朋友,所以有些事情他還是需要知道得更多一些的:「殺這麼個遠在千里之外的老人,真對你有好處?」
「當然,他一死,張居正這官就做不安穩了,這對我來自然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楊震回望著對方,不見半猶豫。
向鷹有些奇怪地道:「照道理來,殺這麼個人應該不難,就是錦衣衛里,也有的是這種手下,你為何會想到要我來做?」若殺的是什麼強者高手,他是不會有半推辭的,但殺那麼個老人,卻著實叫他有些遲疑了。
「因為我不希望被人查出此事與我和錦衣衛有任何的關聯。」這畢竟是一件大事,當朝首輔的父親被人刺殺,可不是笑的,朝廷和地方官府勢必會全力追查,若是稍有紕漏,楊震和錦衣衛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向鷹這才明白過來,了下頭:「我懂了,所以你今日才會如此心,就是來見我都要再三確認沒人跟蹤。」
「正是。你是我埋在錦衣衛之外的一個幫手,是張居正他們怎麼都料想提防不到的。只有你來辦這事,才能叫他們防不勝防,最後也查無可查。」楊震到這兒,又笑了一下:「而且向兄你心裡也不必有太大的負擔。這個張文明雖然是老人,卻絕對死有餘辜。他在江陵當地可著實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情,倘若你不信的話,大可以先在當地調查一番。」
「是麼?」向鷹有些愣怔地看著楊震,最終還是頭道:「我會幫你解決他的……」
「不光是解決他,還要解決得漂亮些。倘若能夠使其死於一場意外或是什麼的話,就更好了。」楊震又提出了一個看法道。
張文明的身份畢竟很敏感,被人刺殺必會惹來軒然大波,即便自己早有準備,錦衣衛也勢必會成為張居正重懷疑對象,甚至被人強指為兇手。但要是向鷹手段夠巧妙,造成是一場並非人為的意外,那就好多了。
向鷹瞭然地一頭:「我明白了,我會見機行事,儘量照你意思去做的。」
「如此就有勞向兄了。」楊震鄭重拱手。
「你這幾年來一直如此待我,又不叫我做什麼,我自然是欠你一份人情的。現在你叫我殺人,我倒是釋然了些。」向鷹有些無奈地道:「所以即便這次的事情有些問題,我也不會推辭的。」
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楊震一直以來不用向鷹做任何事情,這時候才體現出了之前的安排有多么正確了。
在交代了一些關於張文明家中的細節之後,楊震便趁夜告辭。此時,天色已然徹底黑了下來,而目送著楊震沒入黑暗的雨夜裡的向鷹,眼中卻透著一絲異樣的光芒:「都江湖之中弱肉強食,但比起朝廷里的爭鬥來,可就有規矩得多了……」不知覺間,在這個初夏的夜晚,他竟感到了一絲寒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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