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震的提議確實不錯,但萬曆卻依然感到有些難辦,因為這等事情似乎不是他這個天子能主動提出來的,不然就顯得有些怪異了。
確實,一般來說,做皇帝的有了什麼想法,都會有深體聖意的臣子們站出來幫他把話說了,如此,天子只需要一個順水推舟,便能把自己的意圖完美地貫徹下去,在史書上也不會露出什麼馬腳。
但偏偏,這一回,雖然萬曆已然心動,他卻找不出太可信的官員來主動提出這一方案,這讓他不覺有些氣悶,總不能再叫楊震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跟其他官員那樣上這麼道議論立儲之事的奏疏吧?
他想看到的奏疏沒有來,倒是那些不斷勸他立太子的奏疏這兩日裡反倒是多了起來,雖然只是些六七品的官員送來的無足輕重的東西,但其背後所蘊藏的深意,如今的萬曆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為此,之前被楊震的一番勸說才稍稍安定的皇帝又不覺有些煩躁起來,尤其是今日,當他在十多份奏疏里再次看到有這樣意思的奏疏,而且一來還是三份時,他的忍耐便來到了極限。
「當真是豈有此理!難道朕立誰為太子,何時立太子都要由他們這些當臣子的說了算了麼?」憤怒之下,萬曆猛地就把手上正翻看的那份奏疏丟在了地上:「張鯨!」
「奴婢在……」侍候在旁的張鯨有些膽戰心驚地答應了一聲,他知道,這時候絕不能觸怒天子,不然下場一定很不好過。
「今後凡再有這樣的奏疏送進來,你們全給朕扣下了,朕不想看!」萬曆氣鼓鼓地道,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你們不斷進言,我制止不了,那我不看總行了吧。
「……奴婢領旨!」張鯨苦惱地答應了下來。他很清楚,這事兒可是個大黑鍋,一旦事情被外面的官員所知,他們一定會把怨懟之心撒到自己頭上,到時天子若再不為他說話,結果必然很是不堪。但既然是皇帝身邊的人,這種事還是得做的,黑鍋也還是得背。
在遲疑了一下後,他才又看了一眼御案上的那一大疊奏疏:「陛下,那今日的這些……」
「也把上面寫什麼國本、儲君的奏疏都給朕拿走了,朕不看。」皇帝賭氣似地把正好落在眼前的那份寫明了奏立儲事的奏疏拿起就是一摔,啪啦一聲,那奏疏便被他摔得打了開來,露出了裡面的內容。
見皇帝的反應如此激烈,張鯨再不敢遲疑,趕忙上前就欲抽走那幾本惹天子不快的奏疏。可就在他的手觸到眼前這一份,也想將之拿走的時候,皇帝突然一把按住了他:「慢著。」卻是他在不經意間瞟見了其中內容,發現裡面所寫並不是自己所厭惡的東西,而是……
見皇帝如此模樣,張鯨自然不敢不聽話,只好有些尷尬地停在了一邊,只等萬曆下一步的吩咐。
而在看著這份出人意料的奏疏後,萬曆臉上的陰鬱之色迅速就消散了,轉而變作了歡喜之色:「居然真有人在為朕作辯解了,朕確實就是這麼想的……唔……」
隨後,他就想起了一事:「這兩個理由,不正是楊卿他為朕所提麼?莫非這個……」說著,他拿起奏疏的封面,看了下上疏官員的名字:「這個張潤晟莫非是楊卿安排的?他知道朕不好開這個口,所以才做此安排?」
越想之下,萬曆覺著這越是在理,不然這天下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這一認識,讓他既感高興,又對楊震有些感激,能有這樣為君分憂的臣子,實在是太好了!
而後,他又迅速想到了什麼,拿起一邊的御筆,刷刷點點就在上面留下了幾句話,而後交到了還在呆立的張鯨手中:「去,這就把此疏交給通政司,讓他們明發天下,好叫人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公忠體國!」
張鯨趕忙答應一聲,也不敢拖延,立刻就捧著這份奏疏匆匆而去,而他身後,萬曆則是滿臉的笑容,他知道,至少幾年時間裡,自己是不用再為此事感到頭疼了。
在這件事上,萬曆的判斷還是相當精確的。此疏一經明發,尤其是當上面還有天子御批的認同文字之後,那些朝臣一時竟再無法對此事繼續追迫了。
他們之前所以能緊追不捨,不斷從各種途徑讓天子早立儲君太子,只是因為站在了大義的名分上,如此才不怕天子怪罪。但現在,當有人把他們的疏漏給說出來後,情況就截然不同了,若繼續追著不放,只會讓人認為他們這是在沒事找事,甚至是對綱紀的擾亂。官員們的立身之本就在於此,又怎敢越此雷池呢?
所以只一日時間,之前暗地裡串聯的,蠢蠢欲動,想要用各種手段繼續行勸說之事的官員們就徹底偃旗息鼓了。他們很清楚,至少在皇長子長大之前,或是皇后真有所出之前,他們是無法再次拿這個說事了。
但同時,不少人也對此更加的憂慮起來。很明顯,這是皇帝的緩兵之計,而為的,就是鄭貴妃!
倘若說之前他們做這些只是因為隱隱的不安,生怕皇帝做出什麼使江山不穩的錯誤決定來,那現在,一切似乎已經擺在了明面上,皇帝顯然是鐵了心要為鄭貴妃爭取到一個能讓她兒子被冊立為太子的機會了。
這,可不是朝中最是講究禮儀的官員們所能接受的。但事實又擺在面前,他們卻又無可奈何,那麼唯一的宣洩辦法,就是遷怒於人了。而這個人,自然就是上這道奏疏,從而讓皇帝找到合適藉口的張潤晟!
頓時間,張潤晟便成了眾矢之的,他的悲慘日子也就隨之開始了。
本來,沒什麼背景,沒什麼靠山的張御史在衙門裡就幾乎沒人搭理,現在情況就顯得更加難過了,所有人都不拿正眼看他不說,時不時地還有人在他身邊含沙射影,明朝暗諷。
而後不久,都察院的上官們也不時因為各種有的沒的小事將他提了去好一頓的訓斥,完了還有不少同僚在那兒幸災樂禍,讓他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公敵。
待他從衙門出來,一路之上又能聽到身後左右不斷有人指指點點,說著他是如何的為求富貴不惜一切。而當他想分辯兩句時,對方卻又跟見了鬼一樣地揚長而去,壓根就沒有和他說話的興趣。
這等被所有人針對排擠的感覺可實在是太糟糕了。但這卻也在張潤晟的預料之中,當他把那份奏疏投遞出去時,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這是自己想要在官場上更進一步的唯一選擇。因為他很清楚,真正能決定自己是否能在官場立足,甚至不斷提升的,壓根不是同僚們的態度,而是皇帝的聖心,這一點,從之前許多的前輩那兒便可知端倪。
而現在,他張潤晟要做的,就是頂住各方的壓力和謾罵,等待著機會的到來。而且他甚至覺著,那些同僚們對他的態度越是惡劣,自己將來所能收穫的好處也會更多,畢竟皇帝是不會把這麼個忠心的臣子給拋棄的,不然今後就不會再有人站出來為他說話了。
但顯然,張潤晟還是有些高看自己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了,當皇帝從奏疏里看出這是楊震的授意後,只會感激楊震而沒有把他張潤晟放在心裡。同時,他也低估了那些官員對他的惱恨,某些人可不滿足於口舌間的奚落,他們已有了進一步的行動。
五日之後,當張潤晟於中午再次從都察院的衙門裡緩步走出時,身後依然有不屑的聲音傳來:
「都說忠心的狗兒最得主子歡心,怎麼這兒某條狗卻如此不堪呢?」
「或許就連他主子都覺著他所作所為太過無理了吧,所以便將之棄如敝屣了。」
「真要這樣,卻是何苦來哉……」
聽著背後幸災樂禍的說話,張潤晟的臉已鐵青,卻又無可奈何。這幾日裡,他確實承受了太大的壓力,而且還不能反擊發作,這讓他的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了。
這種感覺,直到他走出衙門口,依然如此,腳步略顯虛浮,目光也有些發散,就連正朝著這邊而來的一輛馬車都沒看到。
待聽到身邊傳來一聲叱喝時,張潤晟方才回過神來,趕緊往邊上避去,但卻晚了半步,身子一挨,正撞在了車轅之上,讓他本就瘦弱的身子猛向前跌去。
張潤晟一聲驚呼,結結實實地碰在了地上,只覺著一陣疼痛從著地的前臂和胸口處傳來,半晌都透不過氣。正在這時,馬車上卻跳下了兩名高大的身影,當即就一把將他從地上揪了起來:「小子,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衝撞我家侯爺的車駕,是想圖謀不軌麼?」
「我……」張潤晟正待分辯,一隻拳頭已帶著嗚嗚的呼嘯聲迎面而來,正打在了他的面門上,這一下,頓時就把個張御史給徹底打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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