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從青龍堂那邊走出來後,楊震才真正了解到元宵節對這個時代的人們意味著什麼。
儘管此時已是戌時,但街上的人流居然比白天更多。遠遠眺望過去,更看到一條條街道兩側有無數的燈光閃爍著各樣顏色,整座杭州城已被燈的海洋所淹沒,杭州在這一刻已成為了不夜城。
當然,燈只是上元節的點綴,這個節日真正的主角還是人,各種各樣的人。有文人士子,也有販夫走卒,而最奪人眼球的,卻是那些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姑娘小媳婦們。
這些養在深閨或是大院之中的女子一年當中都難得出來幾次,今日自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走在人擠人,人挨人的街道上就只是看看這兒的人,這兒的燈對她們來說就已是享受了,更別提還能買到一些平常很難吃到的美食和很難看到的新鮮玩意兒了。
這些女子們或有家人陪伴,或是三五成群,就這麼笑語嫣嫣,裙袂飛揚地從這兒跑到那兒,看什麼都是新鮮的。而這道風景的存在,也導致了一些煞風景的人和事。城裡的流氓二流子此時也都打起了精神,趁著人多擁擠就往那些年輕漂亮的少女身上挨靠,能揩多少油是多少。
這自然會惹來女子們的閃躲和叫罵,甚至有些女子的家人更會因此與這些二流子們動起手來。但在如此佳節,這些只能是整個歡樂氛圍的插曲,人們很快就會遺忘剛才的不快,重新投入到歡慶中去。
看著眼前熱鬧非凡的場景,楊震都有些恍惚了。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第一次看到有這麼多人湊在一起,這讓他都生出已回到前世的錯覺來。而蔡鷹揚更是兩眼發直,隨即臉都漲紅了,拉起楊震的一隻袖子道:「二哥……咱們去街上看花燈吧。我在諸暨可沒有看到過這麼多,這麼美的花燈。」
楊震聞言看向了另一邊的張靜雲,看她是什麼意思,畢竟這次自己是陪了她去客店拿行李的。張靜雲此時也把眼睛只盯著不遠處的花燈看著,見楊震看向自己,便連連附和:「對啊對啊,我們去看看那些花燈吧。一年也就能看一回,錯過了多可惜啊。」說完話,已首先拔步就朝清波門前那條掛滿了各式花燈的街上走去,腳步還很不慢。
蔡鷹揚見狀忙也追了上去,口裡還叫道:「哎,等等我……」
楊震無奈地苦笑一聲,只得隨了過去,其實他早該想到是這種結果的。
清波街兩邊商鋪外面已掛滿了各種式樣的花燈,有荷花蓮花這樣最普通的,也有製作成船隻、樓房以及各種動物模樣,看著很是精巧的花燈。花燈因為材質不同在燈光映射下散發著五彩繽紛的顏色,實在叫人目眩神迷,以為進入了神界。
張、蔡二人看著這些應接不暇的花燈早已忘了身邊之人,身邊之事,只是不住地在人群里擠著看著,嘖嘖讚嘆。楊震雖然也感嘆於這些花燈設計之巧,燈火之美,可上一世見慣了各種現代霓虹的他卻還不至於徹底被這個時代的花燈所征服。
「哇,你看那裡……」在擠了好一陣,見識了諸多花燈之後,兩人也不覺半點疲累,興致反倒是越發的高了。這時,張靜雲抬眼看到遠處有一座高聳在那兒,足有三丈有餘的燈山,忍不住就叫了起來,拉起身旁之人的手跳躍著叫了起來:「走,我們過去看看。」
楊震被她一把拉住了手,只得隨之向前。心裡卻犯起了嘀咕:「不是說古代的女子很矜持嗎?還是說她是道姑所以不在此列?」
蔡鷹揚緊隨他們身側,也是抬眼看著那高大的燈山,口中嘖嘖讚嘆不已:「真是好漂亮哪,就像……就像……」他一時竟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詞語來了,只是在那就像個不停,但臉上的興奮之色卻更濃了。
張靜雲的臉也是紅撲撲的,幾乎要燒起來一般。這卻不光因為看到如此多的花燈而感到興奮,還因為她這時候才察覺自己拉著楊震的手,自己竟主動地拉起了一個男人的手!
雖然張靜雲才十五歲,又一直以道裝見人,對男女情事所知甚少。但女子天生的羞澀還是讓她朦朧間感覺到了一些異樣的滋味兒,也覺著這麼拉著一個男子的手有些問題。可是,就這麼放開的話,是不是太過明顯了,反而會更尷尬呢?
張靜雲是絕對不會承認最後的想法只是自己不希望放開楊震溫暖大手的一個無力理由的。不過有了這麼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張靜雲便繼續拉了楊震的手不斷向前,只是她的目光卻不住向邊上瞟著,卻發現楊震似乎根本沒有感覺一般只是看著花燈。如此情形,讓張靜雲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氣餒了,這一刻,少女的心竟有些亂了,連那花燈都沒有剛才那麼大的吸引力了。
無論三人的心思如何,有蔡鷹揚這個力大無窮,又滿心好奇之人在前沖擠著,他們還是很快就來到了那座燈山面前。看著這座由上千盞琉璃油燈點起,又加上了許多能工巧匠心思在其上的燈山時,三人還是被這少見的景致給吸引了。
這燈山共分三層,第一層足有丈五高,上面不但擺放著許多油燈,還有用木頭等物搭建起來的山形走勢和樹木花草;二層接近一丈,除了看著更亮些的燈光外,燈火掩映下則能看到些溪流、怪石等山間景致;第三層不過五六尺的模樣,卻見除了山頂之外,更有一座用木頭製成的小廟,廟裡也有幾盞油燈閃爍光芒。
整座燈山只是油燈的花費已是不菲,更別提其中的匠心所運了。即使是楊震,看了也不禁嘖嘖稱奇,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可不是後世,一切東西可都是人們用手工製作出來的,想想其中的難度,他就不得不欽佩這個時候工匠們的本事了。
「這燈山是哪個商鋪做出來的?真是好大的手筆哪。」身旁之人也有感於此燈山之不凡,忍不住向其他人打聽道。
他問的當然不是造燈山的工匠。其實這滿城的花燈除了極少數外,多是一些商家花錢所作,為的就是打出名氣來。此時的商人已有些商業頭腦,尤其是南方如杭州這樣的地方,隨著經濟發展,商人地位已不再像過去那般低下,頭腦自然也就活泛了。他們為了打響自己的名聲,會用到各種辦法,而上元佳節的燈會,這個舉城百姓都會來遊覽觀賞的所在,自然是他們不能放過的重點了。
不過,雖然商鋪或是某個大商人會在此次燈會裡投下重金打造更奪人眼球的花燈。但像眼前這般,耗費何止千金的燈山,卻還是少有人造的。這才有人感到好奇要問上一句。
「一看你就不是杭州本地人。這燈山是什麼人造的還用問嗎?當然是我們杭州最大的佛門聖地林隱寺的手筆了。你沒看這山上還有座廟嗎?再看這燈山的走勢,是不是與那北高峰有些相似。」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了。」一聽是林隱寺出錢造的花燈,那人連連點頭,已很是信服。
此時的大寺廟有錢可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一個常識。這些寺廟不但有廣闊的廟產、田地,而且還不用向官府繳納各種賦稅,實在是天然的搖錢樹哪。而當這些寺廟的錢財越來越多,他們不但能兼併更多山下的田地,甚至還能把閒錢借貸給百姓,從而獲取更大的報酬。據說最早的當鋪就起於南北朝時的寺廟,只此一點就看見一斑。
林隱寺作為整個杭州,乃至浙江最大最有名的一座佛門聖地,其廟產自然是驚人的,這還不算他們不時就能收到的來自各種善男信女所捐獻的香火錢。今日在此花費千金造這麼座燈山,對他們來說可是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這林隱寺還真是有錢的主哪。」楊震聽了他們的話,心裡卻產生了一個疑問:「不知當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時,這些口口聲聲說著積德行善的僧人會不會開那方便之門,救民水火呢?」
在產生了這些念頭後,楊震再看那些花燈時,竟已有了意興闌珊的感覺。不過是些民脂民膏罷了,又能有什麼看頭?
不過其他兩人可還看得津津有味呢,就在那燈山下繞著圈子欣賞著,不時還嘖嘖讚嘆兩聲。
這座燈山確實是最引人關注的,在它周圍也總是圍著數百人抬頭觀賞。人與人之間擠碰挨擦之下,總要有些口角,好在今天是好日子,也沒有人太當回子事兒。
但沒有一個人想到,危險已一點點靠近。
人們還在各花燈跟前品評著,說笑著,還有一些孩子在大人一個不注意下到處亂躥,打鬧在一起,有人還點起了過年時沒有放完的炮仗。
不巧的是,其中一個炮仗,並沒有在地上炸開,而是突然打橫里飛躥向了一盞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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