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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伽羅輕輕解開齊謹之的上杉,露出裹著月白色細麻布的肩膀。
顧伽羅看這布料有些眼熟,儼然就是齊大勇身上穿的外袍,想來應該是齊大勇急著幫齊謹之裹傷口,隨手從衣擺上撕下來的布塊。
淺色的細麻布上滲透出一塊暗紅的血跡,面積不小,足足占據了半個肩膀。
顧伽羅忍著心疼,小心翼翼的解開那布條,一圈圈的布條褪去,一股腐臭的味道沖入鼻端。
齊謹之氣息時緊時慢,方才那一番折騰,將他僅存的一點力氣都折騰沒了。如今見到了顧伽羅,又暫時有了藏身的地方,緊繃了兩日兩夜的神經總算鬆了下來。
這一放鬆不打緊,他的身體一軟,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暮氣。
「阿羅,讓、讓他們來弄吧。」
齊謹之閉著眼睛,虛弱的說道:「傷口的毒液還沒有徹底清理乾淨,你、你身子弱,別、別被過了病氣。」
事實上,齊謹之是擔心傷口太過駭人,會嚇到顧伽羅。
「是啊,顧大奶奶,讓小的來吧。」
小隊中一個麵皮兒白皙的壯年男子輕聲說道。他是這個小隊的頭兒,姓金,因最擅長的兵器是一指長的小飛刀,被同伴們戲稱為『金小刀』。
金小刀也是蕭十三帶來的人手中,唯一懂些醫術的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腰間卸下一個長條包袱,將包袱在地上攤開,露出一個個兩寸寬、三寸高的長條口袋,每個小口袋裡都放著一些小物件。
什麼瓷瓶、小刀、成卷的細棉布條,還有一些珍貴的藥材。
金小刀先從水囊里倒了些水淨手,從某個小口袋裡摸出一截人參,用小刀切了薄薄的一片塞入齊謹之口中。
苦澀的汁液滑過口腔,在參片的滋補下,齊謹之的精神好了許多。
顧伽羅卻不肯退開,她也沒說話,執拗的親自解開布條,最後露出一個猙獰的傷口。
「嘶~~」顧伽羅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只見齊謹之小麥色的右臂上端有兩寸長短的傷口,瞧那大小,應該是刀尖刺入後留下的。
然而這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人看了心驚的是,整個傷口已經發黑,周邊的肉翻了開來,露出的肉也有是烏黑一片,又的甚至還在流膿。
顧伽羅本能的湧起一陣噁心,她養尊處優近二十年,不管是在後世的四年,還是在鐵檻庵的日子裡,她都沒有真正的吃過苦,更沒有見過如此殘酷、血腥的場面。
不過,顧伽羅還是忍住了,她梗著脖子細細的查看了一番傷口,發現傷口及其周邊的黑紫足足有巴掌大小,而且還有蔓延的趨勢。
齊謹之的右臂早已失去了知覺,現在動一下都非常困哪。
「這是什麼毒?我記得給你準備了解毒的丸藥,你、你可用了?」
顧伽羅手指輕顫,想撫摸他的傷口卻又怕弄痛了他,最後還是慢慢的收回了手。
「好叫大奶奶知道,大爺中的毒應該是西南的一種蛇毒,您給的丸藥,小的已經給大爺用了,」
齊大勇讓人簡單的收拾了自己的傷口,一瘸一拐的湊到了近前,略帶慶幸的說道:「說實話,若不是大奶奶事前給備了這麼多藥,大爺和屬下根本就撐不到現在。只是——」
後頭的話他沒說,但顧伽羅很快就反應過來。是了,她給準備的都是通用的解毒藥和外傷藥。
這種藥說得好聽些就是『萬能藥』,對所有的病症都有緩解作用。
但也僅止於『緩解』。
畢竟不是有針對性的處方藥,療效自然要大打折扣。
所以,齊謹之吃了藥,也只是暫緩了毒素的發作,卻不能徹底根除,還需要找專業的大夫對症下藥。
然而,齊謹之身處危險之中,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間,現在的傷勢便有些嚴重了。
他還能保持清醒,已經是他身體素質強硬了,若是換個文弱一點兒的人,這會兒早就沒命了。
「我知道了,」顧伽羅眼底發熱,淚花兒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抬起頭,用力眨了眨眼睛,逼退眼中的淚水,略帶鼻音的對金小刀說:「金隊長,聽聞你最善使刀,待會兒麻煩你幫大爺將這塊腐肉剜掉——」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是再也說不下去。
史上有關公刮骨療傷,其心志之堅韌,被歷代後人稱讚。
然而人是血肉之軀,生生挖去一塊皮肉,該是怎樣的疼痛?
顧伽羅想想就覺得心疼。
她慌忙從袖袋裡取出一個荷包,從裡面取出幾個小瓷瓶。
這些藥是她特意準備的,全都是按照『賀氏醫書』里記載的賀家秘法煉製出來的,其中有麻醉藥丸、補血丸等,都是關鍵時候能救人性命的神奇丸藥。
「是,小的明白。」
金小刀對顧伽羅頗有些刮目相看,尋常婦人見了這可怕的傷口早就嚇得不住尖叫,或是連連作嘔,可這位顧大奶奶,還能鎮定的讓他幫忙『剜肉』,嘖嘖,單沖這股子鎮定從容、殺伐決斷,就很有幾分巾幗英雄的氣勢咧。
顧伽羅吸了吸鼻子,柔聲對半昏迷的齊謹之說,「大爺,我幫你療傷,你不必擔心,我特意帶了藥,不會讓你受太多罪的。」
齊謹之艱難的睜開眼睛,目光灼灼的看著妻子,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柔荑,一字一頓的說道:「阿羅,我信你。」
不管是剜肉也好,斷臂也罷,他都全身心的信賴她。
再者,齊謹之不是溫室里的花朵,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身上受得傷不知凡幾,不就是挖去一塊腐肉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關二爺刮骨療傷時尚能鎮定自若,他齊謹之比不得這位先賢,卻也不是個慫貨。
不就是一塊肉嘛,割!
齊謹之強打起精神,極力扯出一抹笑,客氣的對金小刀說:「金先生,拜託了!」
「齊大爺,您太客氣了!」
金小刀從長條包袱里取出一枚食指長的小刀,刀身很薄,刀刃鋒利無比,在黑暗的礦道里閃著銀白色的寒光。
顧伽羅分神看了一眼,發現那小刀打磨得竟有幾分後世手術刀的模樣。
回想起蕭十三對金小刀的推崇,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從幾個小瓶中挑出一個瓶口塞著紅綢的白瓷瓶,拔出塞子,在掌心倒入一粒小拇指頭大小的藥丸。
「大爺,這是我準備的麻醉劑,據說是按照華神醫的麻沸散殘方製成,我實驗了幾次,效果很不錯。」
顧伽羅一邊說著一邊將藥丸送到齊謹之的嘴邊,柔聲道:「吃了它,大爺便會昏睡過去。」而疼痛什麼的,自然也就感受不到了。
當然,待齊謹之醒來,該疼的地方還是會疼的。
齊謹之只當顧伽羅是寬慰他,並沒有把麻醉劑什麼的當回事。畢竟麻沸散早已失傳,現在如果真有那樣的奇藥,齊謹之定會知曉。
軍隊裡對這種麻醉藥的需求是最大的,世上最好的外傷藥、止血散劑都在軍營里,四大營少將軍出身的齊謹之更是缺不了這樣的好藥。
但為了讓顧伽羅安心,齊謹之還是乖乖的將藥丸吞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藥丸剛剛咽下沒多久,齊謹之便開始湧上一股困意。
最初他並沒有往這方面想,只當自己傷勢太重,精神開始出現恍惚,他還用力揉了揉眼睛,努力驅散這股睡意。
然而很快他又發現,自己的手竟越來越不聽使喚,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整個人便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顧伽羅小心的湊到他面前,側耳聽了聽,齊謹之的呼吸綿長,顯是已經沉睡。
「金隊長,動手吧。」
顧伽羅雖然相信賀家的祖傳秘方,但還是謹慎的用雙手把住齊謹之的雙臂,以免他感受到劇痛後會胡亂動作,而受更重的傷。
金小刀從長條包袱里取出一個小瓷瓶,到了一些液體在刀身上。
顧伽羅吸了吸鼻子,唔,一股子烈酒的味道。暗自點點頭,還別說,金小刀果然夠專業,還懂得用烈酒消毒。
給刀具消了毒,金小刀蹲坐在齊謹之身側,手起刀落,刀鋒無聲無息的沒入手臂。
齊謹之的身體本能的顫抖了下,顧伽羅趕忙加重手上的力道。幸而賀家的秘方果然神奇,齊謹之遭受如此重創,並沒有醒來,依然睡得酣熟。
顧伽羅稍稍鬆了口氣。
金小刀手腕靈活的轉動,一塊核桃大小的腐肉被剜了下來。
顧伽羅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金小刀卻鎮定自若,圍著挖去的腐肉四周繼續清理,一小片一小片的腐肉被挖了出來,直至流出鮮紅的血,他這才停手。
顧伽羅再看時,發現齊謹之的上臂已經出現了掌心大小的一塊凹陷,傷口向下足足凹進去了寸許。
金小刀放下刀,取來金瘡藥,均勻的灑在傷口上,然後將那一卷白色細棉布取來,小心的給他包裹起來,最後打了個結扣。
終於好了……顧伽羅長長吁出一口氣,直至此時她才發現,她的身上早已被汗水打濕了。
「給我水囊!」顧伽羅衝著身側的一個人招招手。
那人趕忙解下腰間的水囊,雙手捧到顧伽羅近前。
顧伽羅從一個白瓷青花的小瓷瓶中取出兩粒藥丸,撬開齊謹之的嘴巴,和著山泉水一起給為了進去。
「這是上好的補血養氣的丸藥,最適合大爺服用。」顧伽羅眼角的餘光瞥到齊大勇正死死的盯著自己,便輕聲解釋了一句。
她知道,齊大勇是齊謹之最信任的人,今番齊謹之能撐到現在,也多虧了齊大勇的拼命保護。
顧伽羅肯向一個『奴婢』解釋自己的行為,也正是看中了齊大勇的這份忠心。
齊大勇露出恍然之色,旋即又感激的看向顧伽羅,心道:大奶奶這是把大爺真正的放在了心上啊,否則也不會這般上心。
給齊謹之處理好傷口,又餵了解毒和滋補的藥,一行人這才放鬆下來。
金小刀將傢伙事兒收拾好,長條包袱又仔細的捆在腰間,他站起來對兄弟們說:「你們兩個留在這裡保護齊大爺和顧大奶奶,阿四和我去裡面探探路。」
他們藏身的礦道很長,蜿蜒曲折的約莫有十幾丈。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應該是礦道的出口處,另一側應該是通往礦坑。
放眼往裡看,前方是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出裡面的具體情況。
為了謹防裡面有什麼危險,金小刀拿著火把,與同伴一起往裡探路。
顧伽羅席地坐在齊謹之身邊,用濕帕子給他擦拭臉上的污漬。
齊大勇的傷腿也被重新處理一番,清理掉傷口的腐肉和膿血,撒上金瘡藥,仔細包紮好。
留下保護的兩人中,還有個體貼的『黑小子』,特意在四周踅摸了一圈,竟給齊大勇找了一截木棍讓他拄著。
齊大勇謝過那人,與兩人湊在一起閒聊起來,言談間,小心翼翼的打探著對方的身份以及為何會幫助齊氏小夫妻。
那兩人也不是頭腦簡單的武夫,撿著一些自己能說的隨口說了說,對於那些可能會暴露組織的敏感話題,卻是閉口不談。
齊大勇也不急,繼續東拉西扯的閒聊。
黑漆漆、散發著腐臭味道的礦道里,幾個人極為難得的有了片刻的悠閒時光。
然而,好時光註定要被打破的。
恰在幾人聊意正濃的時候,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
齊大勇等人趕忙住了口,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努力的聽著。
「約莫三百步遠,」齊大勇小聲說著。
「唔,來人不少於四五十人,」黑小子學著齊大勇的樣子,壓低嗓門說道。
「恩恩,還有十來匹快馬,聽聲音正往這邊趕來。」另一人面沉似水,冷聲說道。
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聽聲音便能得到許多情報。
「不好,他們往這邊來了,莫非他們沒有被『十三爺』騙走,想來搜尋礦道和礦坑?」黑小子臉色微變,難掩焦急的說道。
「糟糕,他們果然要下礦道,咱們不能再呆在這裡了,快走!」
齊大勇急忙站起來,拄著木棍一瘸一拐的衝到齊謹之跟前。
顧伽羅也急了,與齊大勇一起扶起齊謹之,三人踉踉蹌蹌的往礦道深處跑去。
齊謹之睡得很沉,被人像拖死狗一樣的拽來拽去也沒能驚醒。
兩個時辰後,齊謹之才悠悠轉醒,一睜眼便看到顧伽羅香汗淋漓的側臉,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他、他一個大男人竟被顧伽羅一弱女子背負著,雖然雙腳還在地上拖拉,但他身體絕大多數的重量都壓在了顧伽羅柔弱的身體上……
顧伽羅早已累得筋疲力盡,雙手卻死死的扣住齊謹之的身體,一步步的艱難往前行進著。
齊謹之甚至能聽到她那破風箱一樣的喘氣聲,也能清楚的感覺到身下嬌軀的顫抖。
直到這一刻,他才深刻的體會到何為『夫妻』!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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