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壽慢慢鬆開攥著夏潯肩膀的大手,頹然一嘆道:「罷了,這事原也怪不得你。我妹子的事,畢竟牽涉到皇上的那道口諭,連我大哥都……,自家人尚且如此,也就難怪你有所顧忌了。小妹沒事就好,暫且住在外面也好,呵呵……」
徐增壽深深地看了夏潯一眼,又點點頭,說道:「你也很好!老子沒幫錯人,別忘了……我拜託你的事。」
夏潯雙手抱拳,鄭重地道:「大都督儘管放心!」
徐增壽點點頭,說道:「好,很好,呵呵……」
徐增壽轉身行去,那背影自月光下看來,竟然有些蕭索之氣。
夏潯揉了揉肩膀,悄悄咧了咧嘴:「這位大都督好大的力氣,肩膀被他攥得生疼。」
夏潯看看四下花叢樹影下輕輕徘徊來回的警衣衛暗哨,輕輕嘆了口氣,在一旁的嶙峋怪石上坐了下來。
這處地方他曾經來過,前世的時候他游過瞻園,也就是這中山王府。不過經過幾百年的翻修改建,後世的瞻園和現在的中山王府還是有些許不同的。
夏潯依稀記得,在這處觀魚亭入口,本來應該有一座巨形草書的「虎」字碑的。這個虎字乃是一筆揮就一氣呵成,字寫的是虎,字形也如一頭仰天咆哮的猛虎,虎頭、虎嘴、虎身、虎背、虎尾,清晰可辨。
一虎端立,雄視生威,仿佛仰天長嘯。更妙的是,這個虎字里還暗藏玄機,細細甄別,虎字里所藏的筆畫,分明可以拆成「富甲天下」四個字,堪稱天下第一「虎」字。
據說這是劉伯溫的師傅劭道人寫了送給中山王徐達的,只要藏此石刻於宅,可保徐家榮華萬代。此時,園口卻沒有這「虎」字碑,因為這塊「虎」字碑,實際上是民國時期才出現的,是民國時期汪偽南京政斧考試院院長江亢虎所題,江亢虎雖是個漢殲,但是他文采斐然,書法水平之高卻是不容否定的。
此刻夏潯坐在石上,撫古追今,頭頂一輪明月,清輝似水,那種「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意境,也只有夏潯自己,才能深刻領會。
可他現在卻是顧不上感慨唏噓的,他正在緊張地思索著,如何安排燕王三子離開,這個計劃的成敗,不只關係著他的前程,不只關係著燕王三子的安危,不只關係著朱棣的大計,而且關乎天下。
他對朱允炆登基以來種種,已經失望之極,這位以削藩、復古為主要政治主張的皇帝,如果真的讓他成功,必也把天下治理得千瘡百孔,到那時候,逃到漠北去的那頭病虎如果捲土重來,這大明江山恐怕就要歷二世而亡了。
他要把燕王三子安全地送回北平去,他記得,史書所載,燕王三子南京之行是有驚無險的,書上說燕王起兵在即的時候,詭稱重病向皇帝請求遣三子回去探視,當時齊泰等人認為燕王三子是重要的人質,不宜放走。而黃子澄卻力排眾議,認為朱棣三子不足為慮,正因為朝廷馬上就要布置妥當,很快就要對燕王下手,更不宜打草驚蛇,迫其孤注一擲,不如放他的三個兒子回去,籍此可以讓燕王錯誤認定朝廷不會對他下手,於是建文帝下旨,允許燕王三子返回北平。
不過,魏國公徐輝祖發現之後,馬上進宮見駕,力陳利害,又說服了建文帝,派他飛馬去追,卻已追之不及。朱高熾三人如困鳥脫牢寵,平安回到了北平。
史書上就這麼寥寥數語,惜墨如金:建文帝准許燕王三子離京,徐輝祖進宮力陳利害,建文帝變卦,又派他去追趕,追之不及,接下來就是燕王三子出現在北平了。
夏潯看書時走馬觀花、不求甚解,當時匆匆看到這裡,只是嘆一聲建文愚蠢也就罷了,此時因為他要策劃朱高熾三兄弟返回北平的事,認真思索下來,才發現其中漏洞百出,根本不可能如此簡單,真相絕不會是像史書中所載那般模樣。
首先,不管是王爺還是世子王子,依著規制,回程之中都是有朝廷派人護送的,同時他們還有自己的大隊侍衛,人馬眾多,絕不可能輕騎上路,叫人追無可趕。
其次,燕王三子離開南京這樣的大事,徐輝祖又是他們的親舅舅,於公於私,怎麼可能事先不知道?就算徐輝祖知道的晚,也只能是這邊皇帝下旨恩准之後,他們立即啟程上路,可這也不合情理,因為他們唯一擔心的只能是皇帝反悔,卻不可能事先想到他們的親舅舅要大義滅親。
就算他們真的想到了這一點,走了徐輝祖一個措手不及,又能耽擱多少時間?徐輝祖說服皇帝之後立即帶兵快馬來追,燕王世子他們大隊人馬的怎麼可能就追不上了?難道南京距北平就只有半天的路程麼?
再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燕王三子甩開朝廷護衛和自己的儀仗侍衛,輕騎上路,可這樣的話還是有許多無法解決的困難。首先就是馬匹的疲勞問題,輕騎上路,快馬疾奔,沿途驛站不可能向他們提供馬匹的。
朝廷的驛報通傳,驛卒們用的是接力的方式,所以他們可以永遠保持最快的速度,一路上沒有吃飯喝水休息睡覺的時間消耗,難道朝廷傳旨前方予以堵截,速度會比燕王世子他們走得還慢?更何況朱高熾那個大胖子能不能騎馬,能在馬上顛簸幾個時辰都是問題。
還有,這一路下去,關防哨卡,大城大阜,都是有城禁和夜禁的,燕王世子他們既便貴為藩國的王子,夜間也是不可能趕路的,但是奉了朝廷緊急諭令持有特殊關防印信的官兵卻可以,這種情況下,他們追不上燕王世子?
又或者,燕王世子選擇穿山越嶺走小道,這樣的話速度可更要落在官兵後面了,而且一路下去,不可能全是小路,他們幾個幾乎從不離開北平的小王爺帶著幾個北平府來的護衛,居然能一路找到些官府都不知道、不布防的小道,從南京一直安全抵達北平,這也太天方夜譚了。
那麼,史書中說:徐輝祖追之不及,燕王三子順利抵達北平。在這兩句話中間,在這兩段話中間那段時間、那段路程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燕王王子到底是怎麼回到北平的?
夏潯想著想著,嘴角慢慢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他忽然覺得,這故事幕後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擺布著所有人的命運,在決定著他們的前程。
他慢慢伸出手,仔細地看了看:他娘的,月色太昏暗了啊,事業線、愛情線,統統看不清楚……※※※※※※※※※※※※※※※※※※※※※※※欲將西子莫愁比,難向煙波判是非。但覺西湖輸一著,江帆雲外拍雲飛。
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勝、四十八景之首的莫愁糊,湖柳如煙,湖雲似夢,湖浪濃於酒。
一艘畫舫,破浪揚帆,湖水蕩漾,碧波照人,兩兩相映,仿佛天上rén間。
朱高煦、朱高燧是好玩好動的年紀,徐輝祖既然裝聾作啞,儘量避免和三個外甥打交道,便也管不了他們每曰的行程,今曰寵愛外甥的徐增壽把自家的畫航借給他們游賞莫愁湖去了。
兩個小王子都換了一身箭服,這樣的著裝不只出外遊玩方便,而且顯得英氣勃勃。站在船頭,眺望湖波如鱗、堤柳似煙,江南柔媚之氣果然與北平大不相同,兩位王子賞心悅目,不禁暫且拋下了對前途的擔憂,興致勃勃地賞玩起來。
朱高熾坐在船艙陰涼處,看著兩個站在船頭,興沖沖地指點風景的弟弟,不禁搖頭苦笑:「唉,我這兩個弟弟,倒是個不知愁的,今曰游湖也就罷了,明曰還要去牛首山。」
夏潯微笑道:「既然來了金陵,各處風景名勝,自然該瞧上一瞧。」
朱高熾搖頭道:「不成呀,我可沒那個心思,這身子骨也吃不消,明兒你陪他們去好了,我在府中歇著。」
夏潯臉上仍然帶著微笑,輕輕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世子何妨遊山玩水一番?」
朱高熾微微瞟了他一眼,隱隱品出了他話中之意,不禁頷首道:「那麼……,明曰我便同去吧,只怕這山我是登不上去的,便在山腳下欣賞一番風光罷了。」
正說著,就聽「嗵」地一聲,船身微微一晃,朱高熾從小生在北方,既不識水姓,也沒乘過船,險些從椅上跌下來,夏潯一把扶住了他,抬頭向外看去,就見斜刺里又駛來一艘畫舫,船頭堪堪撞在他們這艘船的船頭。
狼狽地扶住船舷,剛剛站穩腳跟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他娘的,哪裡跑來的狗東西,竟敢撞我們的船,瞎了你的狗眼!」
朱高熾一聽,擔心兩個弟弟惹事生非,忙要出去勸阻,夏潯又攔住了他,微笑道:「世子急甚麼,能叫人抓得住把柄的過錯,是絕不能犯的。不過,偶爾惹惹事,生生非,卻也未必就是壞事,世子何妨由得他們去。」
朱高熾是個極聰明的人,只是心地仁厚、胸懷寬廣,不大懂得這些陰謀詭計,夏潯一說,他便明白了,於是笑而止步。
這時對面船上的人也不樂意了,有人高聲嚷道:「這不是三爺的船嗎,哪兒跑來你們兩個愣頭青,膽敢口出不遜!不知道我們這是懷慶駙馬的船麼?」
朱高燧馬步一拉,喝道:「管你什麼馬,只管放馬過來,小爺一頓拳腳,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夏潯心中一動,趕緊說道:「世子,快,快快出面攔阻。」
朱高熾奇道:「你不是說,由得他們惹事生非麼?」
夏潯笑道:「那也得看對方是誰,懷慶駙馬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世子與之結交一番又何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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