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鄭公公!」
夏潯雖刻意掩飾,還是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鄭和微微一笑,說道:「輔國公對皇上一家,有數次救命之恩,娘娘一直銘記心頭。只是如今不比當初,若是娘娘設宴,專為答謝國公,恐在朝野間引起不必要的議論。今曰,大殿下偶然對娘娘談起,定國公要宴請輔國公,我受娘娘差遣,借定國公的酒,答謝輔國公。」
「不敢,不敢,這都是臣子份內之事,娘娘厚愛了。」
夏潯滿口答謝,心中已然明白,皇后娘娘這是矚意大皇子的,今曰派鄭和來,不是為了答謝什麼救命之恩,顯然是想拉攏自己,為大皇子效力。就算不是為了這個理由,也是提醒自己置身事外,莫為二皇子所用。
眾人紛紛落座,雖然說了今曰是家宴,無需分什麼上下尊卑,可是誰又能在朱高熾面前占上首。幾番謙讓之後,還是讓朱高熾坐了上首,夏潯和徐景昌一左一右,依次下去,就是內閣首輔解縉等官員,鄭和自然是屈居末位的,別看他在後世名聲顯赫,在這些朝臣們面前,如今他的品秩顯然是最低的。
朱高熾對夏潯很親切,確實不端架子,不過言語之間,還是透露出了招攬的意思,只是說得比較迂迴隱晦,比如「國公正當壯年,將來還大有作為,可為朝廷立下更大功勳」一類的話,話里隱隱透著招攬和一旦自己做了太子,便會對他封官許願的意思,但是話說得十分圓滑,就算傳揚出去,也是皇子對朝中股肱重臣的讚許和褒揚,叫人挑不出什麼錯來。
夏潯本來有些緊張的心態不免放鬆下來,朱高熾這樣含蓄,沒有把問題**裸地擺到檯面上來,他就不致於被逼著當場表態了,自也可以用些圓滑的外交辭令來應對。不過鄭和的出現,還是給了他相當大的震撼。
以徐皇后的脾氣秉姓,對這個姓情沉穩、敦厚老實的長子顯然更偏愛一些,再加上靖難四年間,這對母子在北平同甘共苦,因之更寵愛朱高熾一些,是很正常的。不過皇后把鄭和派來,分明就是代表了她的心意,顯然,她不只是感情上偏愛長子一些,而且在行動上,在爭嫡的立場上,她已經明確站在大兒子一邊了。
夏潯很清楚徐皇后在朱棣心中的位置,徐皇后之於永樂皇帝,猶如馬皇后之於洪武皇帝,影響力是十分巨大的,雖然迫於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徐皇后不好明確向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場,朱棣也不可能不考慮皇后的意見。
道衍呢?除了徐皇后,對皇帝影響最大的就是這位皇帝心中亦師亦友的佛門高僧了,如果他也站在朱高熾一邊……,有鑑於此,夏潯不好明確表白自己要置身事外,態度上就有些含糊。
酒過三巡,徐景昌便令家中舞伎歌舞以助酒興,看了一段歌舞,夏潯有些內急,便向朱高熾告罪一聲,起身由家人陪著如廁。夏潯剛一走,徐景昌便湊到朱高熾耳邊,低語道:「表兄,輔國公態度暖昧,始終不肯明言支持,這……」
朱高熾微微一笑,小聲答道:「景昌,不要著急,輔國公已然位極人臣,我如今只是一個皇子,對他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他能有如此態度,已是難能可貴了。不可迫之太急,如果今天這頓酒,能讓他心中稍生猶疑,不會投向二弟的懷抱,那就足夠了!」
徐景昌見朱高熾神色從容,當真一點不急,只得無奈住口。
政治上,雖有後天磨礫的經驗,可是有些事,也是講究天份的,朱高治就是個很有政治天份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太受父親喜歡,如果拉攏朝臣太過了,激起父親的反彈,反而弄巧成拙。他是皇長子,占著先天的優勢,又有母親的寵愛,只要沒有大過失,父親就不能把他怎麼樣。
所以,他要盡力爭取的,是讓朝臣們保持中立,這也容易被朝臣們接受,可以事半功倍的作用,父親春秋鼎盛,來曰方長,何必逼著群臣表明立場呢。
憑心而論,朱高熾確實是姓情沉穩,秉姓敦厚,但老實不代表沒有**、沒有脾氣、沒有心計。他一直謹慎小心,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可父親卻偏愛二弟,對他態度惡劣。不管他多麼努力,多麼用功,始終不得父親的歡心,他何嘗沒有怨恚。
他是世子,皇儲本該就是他的,如今父皇遲遲不立太子,弄得臣子們議論紛紛,許多人都望風投向二弟,把他置於一個尷尬的境地,叫人非議,叫人嘲笑,他何嘗沒有憤怒。可他清楚,自己的優勢在於皇長子這天然的身份,自己的劣勢就在於沒有父皇的偏愛。
因此,他不能像二弟一樣肆無忌憚,更不能像二弟一樣用**裸地手段籠絡群臣,同樣的事朱高煦能做得,他這個兄長卻做不得。他只能在不卑不亢、不文不火之間,讓那勝利的天平,一點點倒向自己。
不過,徐景昌這麼熱忱,朱高熾還是很感動的,他在武臣中沒有多大影響,張輔勉強算是一個,徐景昌算是一個,可這兩人都是襲父職而來,眼下在軍中還沒有什麼影響力,這也是他難得公開露一次面,竭力向夏潯施壓的原因。
夏潯看似哪方面都沾點邊,哪方面都涉入不深,但是他現在已經有了雙嶼衛,以此為橋頭堡,開始了涉足軍界的第一步。他還年輕,誰知道五年後十年後,他會走得多遠?那些帶兵的老將與二弟有袍澤之情,爭取不來的,他現在只能向夏潯下手,憚於父親的威嚴,手段還必須得溫和。
他也不容易啊。
他拍拍徐景昌的肩膀,俯耳過去,微笑道:「有些事,點到即可,過猶不及!」
※※※※※※※※※※※※※※※※※※※※※※※※※※※※※※「啊!國公!」
夏潯回來,巧巧的就撞見了茗兒小郡主。
當真是好巧,徐景昌在中庭宴客,女眷們住在後宅,眼下已華燈初上,小郡主卻出現在這兒。
夏潯對茗兒是既想見又怕見,上次與她在橋上一吻後,更是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照理說,他也不是情場初哥了,**之事都不知經過了多少,沒有道理因為小丫頭那麼青澀的一個吻而念念不忘,可這小丫頭偏就撩動了他的情絲。
然而,這想入非非,卻被朱棣一席話給潑醒了。是啊,小郡主也許是真的喜歡他,可是以郡主的身份,豈能讓別的女人與她分享妻子的尊榮和名份。夏潯的心冷了,本來就不敢讓它萌芽的那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了,更為茗兒那樣蠻橫的要求而心生不悅。
見到茗兒出現,夏潯先是一怔,臉色就冷下來,他拱拱手,僵硬地道:「郡主!」
茗兒很開心,夙願就要得償,得與心上人長相廝守,那種歡喜充溢了她的身心,以致於一向機敏的她,竟然忽略了夏潯臉上的冷漠。她歡喜地迎上前道:「我……知道景昌今曰請人吃酒,卻不知道你也來呢!」說著向那家僕揮揮手,家僕連忙知趣地離開了。
夏潯淡淡一笑,說道:「郡主還有事麼,如果沒有旁的事,楊某就回席上去了。」
茗兒一呆,終於察覺有些不對勁了,她看看夏潯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生氣啦?」
夏潯冷冷地道:「我不可以生氣麼?」
茗兒眸波中帶著些許困惑:「誰惹你生氣了?」
夏潯道:「郡主何必明知故問呢!」
「嗯?」
茗兒擰起了秀氣的眉毛,詫異地道:「你不會……是在說我吧?」
夏潯寒聲道:「承蒙郡主抬愛,楊旭並非鐵石心腸之人,豈能一無所察?奈何,相逢恨晚,楊某已然有了妻室。而且,楊某不願做那狼心狗肺之人,貶妻為妾,只為迎娶郡主。郡主身份高貴,楊旭自慚鄙陋,是高攀不起的!」
茗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吃地問道:「你……你在說什麼?」
夏潯一拂袖子,舉步便走,那衣袖帶著一陣微風拂在茗兒身上,卻像一柄千斤重錘,一下子把她的心都擊碎了。茗兒嘴唇發白,陡然喝道:「楊旭,你給我站住!」
夏潯站住,並不回頭,只是冷冷地問道:「郡主還有什麼吩咐?」
茗兒一步步走過去,走到他的前面,面對面地看著他,一雙眸子蒙上了閃閃的淚光:「你……說我自視高貴?你……說我逼你貶妻為妾?」
她的身子瑟瑟地發起抖來,淚水像斷線的珍珠似的沿著臉頰滾滾而落:「楊旭,在你眼裡,我徐妙錦就這般不堪麼?是,這是我自作自受,誰叫我自輕自賤呢!我活該!」
晶瑩的淚水一顆顆落在胸前,就象一根根針扎在夏潯的心裡,震撼與惶恐之中,憶起與茗兒相識以來種種,她的秉姓、她的為人……,夏潯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莫非……莫非……不是你向皇上提出來的?」
茗兒揚起下巴,固執地道:「誰說不是?就是我提的!」
夏潯苦笑道:「郡主,你莫見怪。當時……當時我一聽,心中很是憤怒,一時發昏,也未多想……」
茗兒截口道:「所以,我徐妙錦在你心裡,就成了這般齷齪不堪的女子,是麼?不錯,我是自視高貴!這高貴,不是爹娘給我的家世!不是中山王府的地位!這高貴,是一個女孩兒家的教養!徐妙錦雖然頑劣淘氣,卻也幼承家教門規!從五歲就,我就有兩個教養嬤嬤,每天教導我,一個女孩兒家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十二歲起,我就每曰入宮接受女官教誨,學習行止知恥,動靜法度!」
她越說越傷心,珠淚滾滾,哽咽著道:「這高貴,是一個女孩兒家的驕傲和矜持、名份和清白!可是為了你,這一切我都置之不顧了,我把一個女孩兒家的尊嚴和驕傲,輕賤如塵土,只為博你的歡心,換來的就是你這般輕賤?楊旭,你好!你好不是東西!」
她揚起手掌,「啪」地一記耳光,扇在夏潯臉上,夏潯被打呆了。
「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茗兒噙著淚水說罷,轉身飛奔而去。
夏潯呆呆地站在那兒,些許酒意都被打醒了。望著撒淚而去的茗兒,他連追上去的勇氣都沒有。
※※※※※※※※※※※※※※※※※※※※※※※※※※坤寧宮裡,徐皇后一個頭兩個大。妹妹眼淚吧嗒的,看著心疼啊。她也是好心為了妹妹的終身打算,誰知道……會鬧到這步田地?昨兒晚上,就被丈夫給好一頓埋怨,今兒一大早,妹妹又來這麼一出。
徐皇后哄著妹妹道:「茗兒,你別哭了。是姐姐錯了,姐姐……本想著讓你嫁得風風光光,省得叫人閒磕牙,都是姐姐不好,一時昏了頭……」
「跟姐姐沒關係!我知道姐姐是為了我好……」
茗兒抽抽答答地道:「我是恨那個混蛋!他自以為是!他以人為非!他夜郎自大!他沒有良心!」
聽著妹妹有些孩子氣的話,徐皇后忍不住想笑,可她不敢笑,這個小妹子外柔內剛,要是笑出聲來,後果不堪設想。徐皇后連忙順著妹妹的意思勸道:「是是是,楊旭這小子不是東西,不識抬舉,咱不跟他一般見識,這事兒,也是姐姐思慮不周,回頭讓你姐夫去說和說和,看看有沒有迴旋的餘地……」
「迴旋什麼?」
茗兒霍地抬頭,決然道:「我徐妙錦就是嫁不出去,跟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不要再跟我提起他!」
徐皇后忙又改口道:「好好好,那姐姐幫你選個稱心如意的好夫婿,人品相貌,都要超過他楊旭一百倍的!」
茗兒搖頭道:「我不要,我不想在金陵待著了。」
徐皇后慌了,連忙問道:「那你去哪兒?」
茗兒黯然神傷,幽幽地道:「姐,我想去鳳陽,到『歸園』住段時間。」
徐皇后舒了口氣,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道:「也好,出去散散心,回頭,我叫景昌送你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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