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往死里打!」
武齊安臉色鐵青,喝令僕役們動手。那些人棍棒齊下,打得楊充慘叫連天,一開始還有掙扎,到後來頭上挨了幾棒,打散了簪發,鮮血披面,連掙扎呼救聲都弱了。
武緋衣被父親突然帶著家人闖進來,撞見了她的醜事,本來羞得無地自容,可這時眼見情郎危在旦夕,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羞澀了,連忙上前阻攔,武齊安一見更加氣惱,喝道:「把這不肖女拖走,押回房去。」
武緋衣連哭帶喊,卻怎及得家丁力大,被他們硬生生拖走了,眼見那楊充仆在地上,渾身浴血,武齊安自家丁手中奪過一根大棒,又往他頭上狠狠抽了三棒,一跤跌坐在旁邊地上。
「老爺,老爺,緋衣雖然做下醜事,終究是咱們的女兒,你怎麼可以做得這麼絕啊。這一來鬧得盡人皆知,你讓女兒今後如何做人、如何嫁人啊?」
武夫人聞訊匆匆趕來,見楊充已被活活打死,披頭散髮倒在地上,衣衫不整形如厲鬼,連忙趕開所有下人,向丈夫痛哭起來。
「你以為我想?你以為老夫不想保全女兒的清白,不想用個更妥當的辦法解決了這件事麼?」
武祭酒捶胸頓足地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老夫也是沒有辦法了呀。你以為……你以為老夫被那不肖女蒙在鼓裡,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瞞不住,已經瞞不住了啊!不打殺了這小賊,漫說女兒的名聲,就連老夫一生清譽,我武氏門風,都要毀於一旦。老夫是國子祭酒,教書育人,授道解惑,可自己的學生卻與自己的女兒做下如此醜事、敗壞名教……,我武家祖宗都要為之蒙羞!」
武夫人呆了一呆,無力地哭泣道:「我這是作的什麼孽,我這是作的什麼孽呀……」
第二天一早,國子祭酒武齊安就向朝廷遞交了告老還鄉的奏章,而且託病當天就不去國子監上班了。但消息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傳揚開來,最先知道消息的就是國子監的太學生和武祭酒的同事。這件事令得他們立即陷入了尷尬之中,他們扛著名教大旗,竭力維護的人竟然敗壞名教,做下如此醜事,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武家的人動私刑打死了楊充,當晚便向應天府報了案,先是來了兩個巡捕,察看了現場,記錄了情況,把屍體抬回應天府,第二天一早稟報了王洪睿。王府尹判得很快,依古例:「死了活該!」
自從秦始皇「會稽刻石」中明文規定:「夫為寄,殺之無罪」。這一條規矩就被例朝例代所採用了,如果武家只是報官,依著慣例,會對楊充和武緋衣責打二十大板,罰款充了勞役,然後就會順水推舟,要他們成親。楊充不是官,私通罪對當官的來說是極其嚴重的,對民還是相對寬容的。只是那樣一來,就不是武緋衣一人清白受損,整個武家的名聲都要臭到家了。
雖然官府規定中官員和百姓犯了私通罪,處治的後果並不相同,但是如果人家動了私刑,那麼打死的這人不管是官還是民,待遇都是一樣的:「死了白死。」王洪睿和武齊安是老朋友,知道武齊安這麼做是犧牲女兒一人,保全武家名聲,他的心中必然也十分悲痛,處理了公事,正想換上便服去探望探望他,官服剛脫了一半,衙門口的鳴冤鼓就「嗵嗵嗵」地響了起來。
王府尹匆忙穿袍戴帽,重新升堂,堂下被帶進來一個穿短褐的小民,雖然他儘量扮出一副老實本份的良民模樣,可那靈活狡獪的目光,以王府尹的閱歷看來,卻總覺得是個遊手好閒的鄉間無賴。王府尹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有什麼大案,敢到應天府衙門來敲鳴冤鼓,待那狀子遞上來,王府尹不由大吃一驚。
這人貌不驚人,告的案子可不小,難怪他是江寧縣人,卻越過江寧縣,直接告到了應天府。他告的是僭越的大罪,再一看他所告的人,王洪睿立即意識到昨晚發生在老朋友武齊案府上的通殲案不是一件偶然的讀力案件,恐怕……剛剛想到這兒,又有人擊鼓告狀,帶進來一問,又是告楊嶸的,這個人是秣陵鎮的一個小糧吏,告的是糧長楊嶸虛買實收,貪污公糧。
王洪睿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那個楊旭,開始反擊了!
※※※※※※※※※※※※※※※※※※※※※※※「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這是應天府尹王洪睿說的。
「低調不是低能,要有隨時高調的本錢,那才叫低調。」
這是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羅克敵說的。
羅克敵為了籠絡夏潯,雖然給他人手,讓他放手去做,其實暗中也在觀察著他,蕭千月奉夏潯之命所做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如果夏潯只圖一時之快,做些不計後果的事來,他還是要把握全局的,但是了解了夏潯的全部計劃之後,羅僉事大笑三聲,完全放手了。
楊充死了,因為偷殲,被女方父親武齊安武祭酒使喚家人活活打死。
消息剛剛傳到秣陵鎮,楊氏族人還未從驚駭中清醒過來,大批的馬快、步快就衝進了抹陵鎮:楊嶸,楊鼎盛父子被捕走,抄沒一切違禁物品帶回公堂做為物證;楊嶧、楊鼎興、楊羽祖孫三代被捕走,抄沒一切違禁物品;光棍一個,窮得哂叮噹山響的楊文武突然發現自己家後院那個破水泡子裡居然多出了一塊石頭,三塊大石頭矗立在水中,這要是晚上看,還挺有三泉映月的味道。一池三山,帝王之制,「夢想當皇帝」的楊文武犯了帝王家最嚴重的忌諱,抓走,至於那「三座大山」,終究是太沉了些,只繪了圖,未把原物帶走。
一大票公人拉著幾車證物,捆著一幫人犯,浩浩蕩蕩剛離開秣陵鎮,應天府匯同江寧縣又衝來了第二撥人,把剛被翻了一遍的楊嶸的家再度抄了一遍,尤其是書房、帳房,凡是上邊寫著字兒的,全都抄走了,據說楊糧長貪污公糧的事情發了。
楊嶗是楊嶸的親兄弟,在楊家是地位僅次於楊嶸的一位族老,楊嶸的事把楊嶗嚇得魂飛魄散,回到家裡就趕緊燒帳本,凡是有字的都燒。他那兒媳婦不識字,聽公公說凡是有字的全都燒了,要不然就要大禍臨門,嚇得連年畫和灶王爺都扯下來塞進了爐灶兒,兒子脖子上戴的長命鎖也讓她砸爛了丟進了茅坑。
沒人注意她乾的這些荒唐事兒,楊家全家上下都在忙,到處冒煙,燒得烏煙瘴氣,熏得一家人跟小鬼兒似的。楊嶗忙完了這些事,心有餘悸地跑進內花廳坐下,又開始擔心大哥楊嶸熬不住刑,把他招出來。他躺在羅漢床上,正暗暗揪心,忽然看見棚上的貼金彩畫兒,不由騰地一下跳了起來。
虧得他雖然家境富有,卻也常干農傢伙兒,身子骨硬朗,這一躍當真俐落,連他兒子都自愧不如。
「糟了糟了,怎麼忘了這碴兒,快快,快點,把棚壁全給我拆嘍,那貼金彩畫,可是僭越之物呀。搭梯子搭梯子,斧頭鑿子呢,快點快點,快拿來。什麼?你這個蠢貨,鋤頭也行啊,快點刨!」
「還有哪兒?還有哪兒?」
老楊嶗滿屋子轉悠,突然看見花廳隔壁牆的鏤刻青磚,登時像殺豬似的叫了起來:「還有這兒,還有這兒,快點,把這堵牆也拆嘍!」
楊嶗不放心,正要對全家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進行一次大檢查,楊旭帶著蕭千月,昂昂然地登堂入室了。
「你……你來幹什麼?」
楊嶗色厲內茬地問,堵在花廳前不敢讓他進去。
楊旭笑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老爺子像防賊似的,可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麼?」
「放屁!老夫……老夫能做什麼虧心事?把他趕出去,兒啊!快來,把他們趕出去。」
蕭千月冷哼一聲,一把推開了他,便闖進了花廳,只見花廳裡頭楊家人這番折騰,拆棚子的拆棚子,砸牆的砸牆,正忙得不可開交,一見他闖進來,不由怔在那裡。
蕭千月捏著鼻子四下看看,嗤笑一聲,又轉出了花廳,楊家人面面相覷,也不知該不該繼續砸下去。
院子裡,夏潯從懷裡掏出一摞東西,隨便抽出兩張,遞到楊嶗的手裡。
楊嶗接過來一看,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夏潯道:「這是老爺子親筆畫押的征糧條子,全都在我這兒,如果你那老哥哥攀咬你,沒有這些證據,官府也不會定你的罪。如果我把這些條子送到衙門裡,就算楊嶸不咬你,就算你把自己家的帳本兒……」
夏潯嗅了嗅空氣里的煙火味兒,繼續道:「全都燒了,楊嶸事發,官府一番徹查,你也一樣完蛋,戶部和江寧縣可是有存根的,兩邊對不上……,嘿嘿,老爺子是明白人……」
楊嶗顫聲道:「你……,你到底想對老夫怎麼樣?」
夏潯道:「如果不是我有意維護,方才應天府來人,就把老爺子父子、祖孫一齊抓走了,你說我對你是善意,還是惡意呢?
楊嶗不答,只是緊緊地盯著夏潯,想明白他真正的來意。
夏潯笑笑,說道:「好吧,我對你,的確談不上什麼善意,不過我把你的罪證都抽出來了,讓你那老哥哥一個人去扛,對你……怎也算不上惡意吧?我只是……想和你做一樁生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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