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完興王,出書房後,唐寅不住搖頭,臉上滿是感慨之色。
朱浩好奇地問道:「唐先生作何如此反應?難道你不想見到王中丞?」
唐寅斜著望了朱浩一眼:「你既神通廣大,對於過往很多事都了解,難道不清楚我為何心有不悅?」
朱浩心想,你個老小子說話還真是直接。
弘治十二年會試,你跟王守仁才氣不分伯仲,聲名更是遠在王守仁之上,結果一次會試就讓二人境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如今人家在朝混得如魚得水,而你呢?只能在王府當個連名不敢露的幕僚……
朱浩道:「唐先生不要為眼前之事感懷,若你不進興王府,恐怕你連見到他的機會都沒有。」
朱浩的意思是不要以為你現在很慘了,相比於歷史上你從寧王府裝瘋逃走,餘生無處依存,潦倒困苦,靠人施捨過活,眼前的你已經算好的了。
「嗯?」
唐寅皺眉瞪著朱浩。
你小子真會「安慰」人啊!
本來心情就不佳,聽了你的話,我心情就更差勁了!
到底經過南昌城數月裝瘋賣傻磨練,又和朱浩相處了一年多,現在的唐寅臉皮可比以前厚多了,整理完思緒後問道:「那你呢?功勞被別人拿走,心裡很不爽吧?」
朱浩笑道:「不爽又如何,難道你想反抗?沒用的,我一介稚子,軍功這東西本來就很難記在我名下……興王已算仁義厚道,跟我解釋那麼多,碰上不講理的連句撫慰的話都沒有。」
「你不怨恨嗎?」
唐寅沒想到朱浩如此豁達。
朱浩搖頭:「有啥好怨恨的?我的目的就是留在興王府,讓興王殿下知道我心向王府就行……難道你讓我拿了軍功,去繼承我爹的錦衣衛百戶之職?那我還要不要繼續考科舉了?」
唐寅琢磨一下,也是這麼個理。
軍功看起來很重要,但對於文人來說卻是屬於很雞肋的東西,尤其是沒有當官的,比如說他唐寅……似乎壓根兒就不需要什麼軍功。
這一戰,不就是為了興王府的光明未來才打的嗎?
興王府達到目的就行,經此一事,他唐寅跟朱浩就可以安心地留在王府,如今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他們的本事,受到尊重和禮遇,這就是最好的回報。
「哎呀,年紀輕輕你想事情就能如此通透,看來我還要向你多學習啊。」唐寅由衷發出感嘆。
朱浩笑嘻嘻道:「一起學習吧……其實我也想學學你。」
「學什麼?」
唐寅自信心暴漲,眼前一亮,原來我身上也有你小子佩服的地方。
難得啊難得。
朱浩道:「學習你禮賢下士,尤其是不恥下問……你看我一稚子,你都能拿我當半個先生,這種良好的心態就非常值得我學習。」
唐寅臉一垮,期待的神色變得憋屈,他先是瞪了朱浩一眼,繼而自嘲地哈哈大笑,牽著的朱浩的手就準備一起離開。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蔣輪的聲音:「兩位,請留步。」
說話間蔣輪一路小跑跟上。
「蔣先生,有事嗎?」
朱浩拿出童真的笑容。
蔣輪急忙擺手:「這聲先生不敢當,朱大少,此番得您恩惠,讓我蒙了個軍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功勞本該屬於您,某無功受祿,問心有愧啊……這樣,以後朱大少有事只管吩咐,我蔣某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原來蔣輪跟上來是要感謝。
唐寅笑道:「蔣姑爺,你不拿出點實際行動,光嘴上說啊?」
「啊?」
蔣輪被唐寅打趣,先是有些驚訝,隨即咧嘴一笑,「哪裡哪裡,伯虎兄你應該知道我蔣某人身無長物,不然傾家蕩產也要報答朱大少恩德,以後朱大少說一,我蔣某人就不說二……」
唐寅本來很想說,你就算家當不多,但也不影響你「傾家蕩產」報答朱浩恩情啊。
但想了想,朋友間說這些太沒意思,至少蔣輪知恩圖報,想到之前朱浩說的話,這不就是朱浩追求的,以後在王府中地位穩固,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有本事,遇到什麼事都會有人出面幫襯?
為王府做事,如果太過斤斤計較,那待的時間恐怕不會長久。
唐寅望了朱浩一眼,又從朱浩這裡學到官場應酬最基本的準則,那就是放平心態,懂得取捨。
朱浩拱手道:「兩位,我先回去備考府試,最近為剿匪的事,我功課落下不少,不敢再耽擱了。」
「好,好。」
蔣輪搓著手,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唐寅笑道:「蔣姑爺,要不咱們去儀衛司走一趟?回頭一起喝上兩杯?」
「要的要的,這頓酒一定要請,叫上老陸……哦對了,咋沒看到他人……」
三人本來不算是王府核心層成員,但經此一事,興王對三人的信任有不同程度的增加,隱形的好處更是不少,沿途遇到的人,無不點頭哈腰行禮問候。
……
……
一直到天黑,朱浩才見到一臉疲倦的陸松。
陸松情緒很不好。
朱浩本在院裡跟幾個侍衛聊天,他們正吹噓昨天凌晨出城剿匪時經歷的各種驚險,他們表現是如何英勇,賊寇又是如何不堪一擊,總的來說就是無限拔高自己,拼命貶低賊寇,見到陸松進入院門,他們下意識地站起來,挺直腰杆,向通過此戰在儀衛司樹立起威望的陸松行注目禮。
「陸典仗?」
朱浩過去打了聲招呼,有些恍忽的陸松這才回過神來,發現朱浩的存在。
隨後陸松對身後跟進來的侍衛擺擺手:「你們先把東西抬進院裡,之後我還要去見興王殿下。」
「是。」
後續的人又抬了一些東西進來,好似也是此番清掃戰場所得戰利品。
朱浩陪著陸松走了一會兒,問道:「可有連侍衛的消息?」
「嗯。」
陸松點點頭,「爆炸現場找到一些殘碎的盔甲部件,或許是他陷入重圍沒法逃走,與賊寇同歸於盡,只是無法辨認屍首……已收集完屍骨,放在州衙,我回來是跟興王匯報,看看如何撫恤家屬。」
朱浩不由想到三天前的下午還見過連侍衛,雖然朱浩不喜歡這個人,但他至少為王府盡了本分,用生命為這一場剿匪之戰的最終勝利,奠定了堅實基礎。
前五次爆炸看起來效果很不錯,但徹底瓦解賊寇反擊決心的,卻是最後那關鍵一炸。
朱浩道:「事情已經發生,陸典仗不必難過……已經兩天過去了,我想尊夫人和令郎都希望早點看到你回家。」
其實朱浩是想提醒陸松,雖然連升基本是沒命了,你也不用太過悲傷,畢竟你自己也是敢死隊的一員,能顧得了誰呢?現在好不容易取得一場大捷,你也算是從鬼門關逃了出來,更應該早點跟擔心你安危的家人團聚。
「還有,我對連侍衛的遭遇心懷愧疚,要不是我出此策略,或許他……」朱浩順帶也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不然別人會說他是冷血動物。
陸松搖搖頭:「這怎能怪到朱少爺身上?此戰乃興王首肯,儀衛司執行。要不是你出此奇謀,興王府的損失只會更大,難保賊寇不會發起攻城……你看到被我們救回來的上千百姓了嗎?全都是被賊寇擄劫的,若是沒有你,他們就要身陷賊營,生不如死。
「唉,成功挽救這麼多人,老連的死也算值得了。」
說到這兒,陸松終於想開了。
有得必有失,光去糾結連升的死沒有任何意義,這是打仗,不是過家家,哪裡有不死人的?區別就是誰死而已。
僅從這一點,朱浩就看得出,興王府儀衛司這些人,根本沒做好上戰場的準備,他們雖然也是軍戶,但更像是混吃等死只求安穩的京營兵油子,跟九邊那些提著腦袋過日子的邊軍完全不同。
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在一場不算激烈的血戰後,讓陸松產生諸多負面情緒,心理出現問題。
朱浩很想說,那說明你們經歷的血戰還不夠。
……
……
剿匪大戰結束後的第三天,外間基本恢復正常,王府也重新開課。
朱浩和京泓到學舍時,朱三、朱四和陸炳都來了,他們好像恭候英雄一般,等著朱浩到來。
「他來啦!」
朱三高呼一聲,三個孩子立即涌到教室門口,把剛走進來的朱浩團團圍住。
朱三先開口詢問:「前天夜裡好玩嗎?你是不是上戰場殺敵了?」
「他沒有殺人。」
京泓幫朱浩回答的話,簡直是慘不忍睹。
朱浩搖頭笑了笑:「我們先坐下說話吧。」
等朱浩被人簇擁著在他的座位上坐下,幾個小的都沒心思管什麼上課不上課的問題,都圍著朱浩問東問西。
好像他們不能參與到這場「曠世大戰」,是多麼遺憾的事情一樣。
正說得熱鬧,袁汝霖也來了,跟著一起來的是他的祖父袁宗皋,身後居然還有范以寬和唐寅。
看到幾個先生一起現身教室,幾個孩子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過他們剛才的舉動全都落到了袁宗皋眼裡,袁宗皋只是笑笑,沒覺得如何。
「你們都知道了。」
袁宗皋站在講台中央,笑著對幾個孩子說,「朱浩在前日夜晚的剿滅盜寇戰事中,表現突出,居功至偉,你們一定要以他為表率,不僅要學習他讀書上舉一反三,小小年紀便考取縣桉首,更要學習他的忠義氣節,關鍵時刻能不顧生死,為王府效命。」
朱三問道:「袁先生,你的意思是……下次讓我們也上戰場?」
袁宗皋微笑著搖頭:「不是讓你們上戰場,而是要領會忠義的真諦……好了,你們先上課吧,朱浩,你出來下,我跟你先生找你商議個事。范學正,這裡就交給你了。」
「嗯。」
范以寬識相地應承。
本來他對於自己跟唐寅在王府待遇不同還有些許牴觸情緒,但經此一事,他徹底認清現狀,自己就是個教習……
上戰場?指揮作戰?
下輩子吧!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7s 3.653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