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撥開雲霧
楊廷和的意思很明顯,你們去的目的不是治病,而是趕緊把皇帝給我弄回京城來。
對病情據實以陳也好,恐嚇也罷,只要皇帝能回京,那目的就達到了,剩下的就看你們自由發揮。
薛己在宮裡時間不長,給人治病尚可,為人處世方面就不行了,而吳傑那邊則是老謀深算,一切都瞭然於心。
吳傑道:「下官自會勸導陛下,令其及早回京。」
「嗯。」
楊廷和點頭,「爾等要知,我大明社稷絕對不能旁落他人之手,有人想要挾天子……若陛下病情不愈,被人帶去九邊之地,以邊地兵馬反撲京師,只怕會有大禍患。」
到這裡,薛己才算聽明白了些。
這是去給皇帝治病嗎?
聽起來,更像是執行一個把皇帝帶回京城的特殊任務,而他們針對的不是皇帝本身,而是皇帝身邊大權獨攬的江彬。
江彬身為皇帝義子,在朱厚照病情有變的情況下,並沒有老朱家的血脈,但現在不管怎麼說都是皇姓,更加要命的是江彬掌控了皇帝身邊近衛以及西北邊軍各路人馬,要是被江彬把朱厚照帶去宣府等邊陲,到了他自己的地盤,那時皇帝就會成為江彬手頭的籌碼,天下很可能會陷入大亂。
薛己道:「中堂大人,事情不會變得如此嚴重吧?」
楊廷和瞪了薛己一眼,雖然他對薛己很欣賞,甚至想過把薛己栽培起來當院使,但顯然他對薛己的政治覺悟不太滿意。
「自古以來,權臣當道、禍國殃民之事,少了嗎?非要等事情發生,意識到其將給天下帶來禍亂致民不聊生,才幡然醒悟?」
楊廷和厲聲說了一句。
言外之意,你現在覺得江彬沒這能耐,可歷史上那些篡位當權,或是造成天下由盛轉衰走向亂世的奸臣,比如王莽、安祿山之流,有幾個在事前就表現出來?作為朝官就是要防患於未然,而不是等事情發生後再後悔。
吳傑也道:「平虜伯此人,擅權專橫,蒙蔽聖聽,造成朝堂大亂,更是慫恿聖上南巡,令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我等當勸說陛下回朝,義不容辭。」
此行就不是為治病,而是憑藉大夫的身份,行勸諫之舉。
薛己感覺自己可能出言不善,讓楊廷和對自己有所芥蒂,不敢再言語。
「記住,無論發生何事,都以陛下回朝優先,不可聽從他人調遣,否則爾等將是我大明的罪人……老夫留在京師,等二位的好消息傳來。」
楊廷和讓薛己和吳傑不惜一切代價,把皇帝弄回京城,若途中病情好轉……那就讓其突然惡化,總之促成皇帝回朝才是南下真正的目的。
治病?
治個毛啊!
……
……
薛己和吳傑帶著太醫院的人離開京城,很是低調,外人並不知曉內情。
但隨著蘇熙貴回京,以其敏銳的嗅覺,不知從何處探知這條消息,早早就過來見朱浩,並將事情言明。
「……薛太醫和吳太醫,名滿帝京,凡宮中貴人生病,經二人診療,幾服藥下去就痊癒,外間想求其門生治病都難,何況本人?此二人突然帶隊南下,只怕是陛下身染惡疾。」
蘇熙貴說到這裡,兩眼冒光。
雖然朱浩沒跟他明說距離皇帝駕崩已為期不遠,新皇即將登基,畢竟二人關係再熟也不到那份兒上,但蘇熙貴還是隱約察覺到這方面的趨勢,朱浩平時給出的暗示可不少。
朱浩道:「也有可能是陛下身邊人感染惡疾呢?」
蘇熙貴笑道:「朱小當家,您就別賣關子了……要不是您讓鄙人留意,鄙人可不會煞費苦心調查,其實陛下身體早就抱恙,年初就偶有吐血的情況,若一切如常,陛下北上這一月也不至於只顧大軍行進,而沒有別的異常舉動。」
蘇熙貴是一個善於觀察和總結之人。
朱厚照南巡一路,一直到北上頭一個月,都是在胡作非為,麾下兵馬騷擾劫掠,無惡不作,儼然如同強盜過境。
但最近皇帝卻異常低調,行在所到之處也不擾民了,甚至連皇帝身邊唱戲的戲班子都偃旗息鼓,現在更是從京城調太醫前去軍中,那就只能解釋為皇帝生病了,而且病情非隨軍太醫能解決,只能把京城兩位醫學大拿調去支援。
聯想到朱浩之前曾跟他暗示過,有可能變天的言論,蘇熙貴難免會想,若這都不是變天的徵兆,那是什麼?
朱浩問道:「蘇東主最近就沒打探到陛下身邊的真實情況?」
「不好打聽啊。」
蘇熙貴搖頭道,「皇帝身邊人已換了好幾茬,以往還有外人能入見,現在連陛下身邊一些近臣,諸如得寵的太監、伶人,都見不到陛下的面,更有陛下身邊人傳言……咳咳,說是聖上出了大事!
「現在所有消息仿佛都蒙著一層薄霧,讓人捉摸不透,可能要等陛下回京後,一切才有定論。」
說話間,蘇熙貴目光熱切地打量朱浩,好似在說,伱這裡好像消息比我還要靈通。
你會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浩聽到這裡,基本上放心了。
不管朱厚照是否落水,或者病情是否真的因落水而起,至少身體大不如前,雖然皇帝身邊的江彬等人在嚴密封鎖消息,但顯然皇帝身體的變化瞞不過皇宮,張太后對文官又十分信任,這是受她丈夫孝宗皇帝影響,覺得文官都可以信賴。
卻不知現在文官已跟孝宗時大不相同,文官受到佞臣擠兌的情況下,想著結盟自保,不自覺地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這個利益集團最看不得皇帝昏庸無道,如此一來到了關鍵時候文官集團就不再是朱厚照的堅強後盾,很可能會成為其催命符。
誰敢保證,歷史上的朱厚照之死,跟文官集團全無關係呢?
大明皇帝英年早逝的傳統,可是流傳了一整個皇朝,文官集團可是跟宮中太醫院勾連在一起,誰敢保證其中沒什麼貓膩?
「蘇東主此番回京,是準備常住,還是……」
朱浩不再談論皇帝的話題,改而問蘇熙貴的行程安排。
蘇熙貴很識趣,朱浩不提,他也就不提,笑道:「南京錢糧調度,蘇某沒花費多少身家,主要是黃公剛調去南京,官椅還沒坐牢靠,陛下就班師回朝,如今倒是一些善後事宜需要處理好,畢竟南府庫虧空太大。
「鄙人此番北上,乃是要跟戶部做一些鹽引交接……來年沿海鹽場出鹽更多,得益於這幾年黃公出任戶部侍郎後對各鹽場的改造,當然一切都是朱小當家功勞,有了充足的鹽,那就要多開鹽引,把之前被勛貴竊占的鹽引份額給沖淡,如此百姓能吃到平價鹽,朝廷的錢糧調度也更加平順,府庫也就沒那麼大壓力了。」
蘇熙貴很欣慰。
朝廷畢竟不能自己造銀子和糧食,這跟發行紙幣不同,銀本位制度下,連朝廷都對銀兩的來源發愁,以往也曾發行過大明寶鈔這種紙幣來攤薄民間財富,奈何天下人不吃那一套,到正德末年時大明寶鈔基本已沒有信用基礎,很難流通。
而能改變這種狀況的,必然是一種面向全社會的硬通貨,那就是食鹽。
得益於朱浩貢獻的曬鹽法,還有黃瓚這幾年當戶部侍郎後加強對沿海各鹽場的曬鹽鹽灘改造,最初幾年各鹽場都是煎鹽和曬鹽並舉,現在基本都變成曬鹽為主,鹽場產量和質量均顯著提高,勛貴尤其是張家、周家這些皇親國戚竊取的鹽引被巨量食鹽產量攤薄,使得大明財政一步步改善。
哪怕皇帝南巡靡費眾多,蘇熙貴這個大鹽商出身的官員白手套,也能通過自己的運作,讓鹽稅帶來的巨額收入回歸朝廷用度。
背後有黃瓚運作,身前有蘇熙貴這個大官商遊走各地,無往而不利。
朱浩笑道:「蘇東主還沒說,此番回京準備住多久呢!」
蘇熙貴道:「暫時……不走了!呵呵,南京那邊一時半會兒不需要我,過去幾年的生意重心都在京城,指不定黃公幾時就會重新回京師當官,我還是在這邊等著好了。」
說到這裡,蘇熙貴臉上滿是得意的表情。
都覺得黃瓚主動請調離京,出任南戶部尚書,是一個錯誤的選擇,結果黃瓚去了,三下五除二把南戶部缺錢缺糧的困境給解決,讓朝中人刮目相看。
隨即正德皇帝這邊重病在身,朝廷局勢很可能出現反覆,而蘇熙貴又早早布局,跟興王府關係親密……
要是一切順利,或許黃瓚在江南不用等個兩三年,來年就能重回京師,那時就不再是什麼侍郎,而是直接當尚書。
「那有時間,我得多跟蘇東主聚聚。」
朱浩笑了笑。
此時興王府的人都已撤離京師,他身邊缺少一個黑白兩道通吃的人物,關鍵時刻上天就把蘇熙貴給送來了。
難得的是,蘇熙貴對他同樣言聽計從,蘇熙貴在情報網和官場人脈上,或許比興王府還要吃得開,那就讓朱浩重新多了個強大的臂助。
「小當家,這次我從江南,又買了一批戲子回來……您別瞪眼,不是讓您幫忙栽培,是鄙人……想送給小當家,這麼多年來承蒙小當家出策出力,我這邊也沒什麼好報答的,這批人本來想送到宮裡,但現在看來或許不需要了……小當家請笑納。」
說著將一沓賣身契遞了過來。
朱浩笑著搖頭:「養不起,養不起。就留在戲樓演出,為蘇東主盈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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