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朱浩沒法對唐寅明說。
但跟朱萬宏這隻老狐狸,則可以通過旁敲側擊,宛若打啞謎般,把問題給拋出去,很多方面叔侄二人利益相通,一點就透。
朱浩和朱萬宏都需要興王府的關係,保證將來朱家不被清算,而且還要符合當權者的利益,不能為了迎合興王府而放棄家族肩負的監視興王府的任務。
現在朱浩提出了一個非常好的辦法。
想方設法在興王死後,讓朱四入京為質,只能接觸到身邊極少數人……他朱萬宏曾在京師為質,很清楚這條計策針對性有多強。
若朱四隻能仰仗朱浩,那朱浩代表的朱家就能從中獲益,而朝廷那邊還會覺得他朱萬宏對興王府出手狠辣,不留情面,兩邊都賺好人。
當然。
朱浩只是為了讓朱萬宏這麼想。
事實如何另當別論。
……
……
朱萬宏到底是聰明人,得到朱浩暗示,回去後就開始布局。
這兩年朱浩已幫興王府做了很多贏得民心的事情,朝中勛貴和文臣武將都對興王府稱讚有加,過去兩年連立宗族子為嗣君的事都不再提了,好似朝廷已有意在皇帝絕嗣的情況下,讓皇位傳到興王府一脈。
四月中。
京師,紫禁城,清寧宮大殿。
張太后正在會見入內宮通報事項的太監張永。
過去幾年張永非常風光,先是配合楊一清除去劉瑾,相繼出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秉筆太監等職務,後帶俸閒住,未幾又出任御用監太監、兼督京營,以此身份協助朱厚照完成出居庸關、取得應州大捷等……
但可惜,他屬於那種有能力但一直不溫不火的近臣,皇帝身邊奸佞太多了,都是那些善於迎合之輩。
張永在正德皇帝身邊,乾的都是辛苦活。
張太后一直信任他,覺得他是丈夫留下來的能臣,一直委以重任。
「……陛下堅持前往江南巡視,早已提前讓各地封疆大吏安排舟船迎駕事宜,可朝中諸公極力阻撓,三月里陸續就有人被杖刑,十餘人杖刑後過世……」
張永這次前來,主要是得到朝中諸位重臣委託,請求太后出面制止皇帝的「暴行」。
大臣們很多都年老體邁,嘴上說精忠報國,真要挺身而出時也是不計生死,但很多時候都是形勢所迫,別人為了家國大義非要這麼做,難道他們能選擇袖手旁觀?可一旦摻和進去就有生命危險……這皇帝可真虎啊!
青史留名固然好,但架不住命都沒了,要那些身後虛妄作甚?所以趕緊想方設法,托關係讓能鎮得住那個混世魔王的張太后出面勸說一下。
這也是張永一直很難成為皇帝絕對心腹的原因。
因為他跟朝中大臣關係太好了,你不能一邊想著跟文臣搞好關係,一邊還想得到皇帝的絕對信任吧?最多是被皇帝拿來當夜壺,需要你的時候把你提起來,不用的時候就把你藏在床底。
張太后聽了這些,有些遺憾:「朝中大臣的勸說不無道理,陛下出巡在外,連個子嗣都沒有,很容易被人鑽空子!」
張太后很同情那些大臣。
但她也管不住自己的兒子。
她屬於慈母敗兒的典型,養出個混世魔王,除了偶爾嘮叨一下,沒有更好的辦法。
張永聞言又道:「太后娘娘,另有消息說,寧王想將自家子嗣送入皇宮,養為儲君,拜託陛下身邊親近之人為之說項……那寧王一直都有不臣之心,不可不防!」
「什麼?」
張太后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就是那個經常派人到京師送銀子,上下打點,偶爾還會送些稀罕物到哀家這邊的那個寧王吧?」
「是。」張永道。
張太后冷笑不已:「皇族旁支,血脈早已不知隔了幾代,居然還敢覬覦大位?若朝廷不成全,他還要造反不成?」
張永道:「過去幾年,有關寧王要謀反之事,經常傳到京師,只是陛下一直沒有取信,似乎陛下身邊有人被其收買。」
寧王為了奪得皇位,可說無所不用其極,先是想讓兒子到京師養在宮中為太子,事不成又想著謀反自己當皇帝……
為了達成目的,寧王出手極為闊綽,別說江彬、錢寧等皇帝身邊絕對的近臣,就連張永也拿過不少好處。
但送禮最忌諱的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你憑什麼給我的少,給別人的多?
眼見寧王謀反的跡象愈發明顯,那些拿錢少卻有資格遞上話的人,當然要想辦法把自己摘出去,張永便是如此,他主動檢舉,顯得自己跟寧王謀反一點關係都沒有。
張太后道:「著人擬一道懿旨,告知陛下這件事,讓他早做準備。」
「是。」
張永心中慶幸不已,目的達到了。
只要太后下了這道懿旨,那就能為我作證,我提前警告過,我跟寧王謀反沒有任何關係。
「另外,還有一件事……」
張永突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張太后喝道:「說!」
張永道:「前日有大臣上奏,要以興王之子立嗣於宮闈……」
「啪!」
張太后怒而重重拍了下椅子俯首,周圍女官身體都是一個激靈。
未等張永繼續說下去,張太后起身怒斥:「興王已是皇室旁支,與大位毫不相干,陛下身體尚隆,有子嗣是遲早之事,若再有人無端提及立儲,莫說陛下不加怪責,哀家就會讓其身首異處!」
張永聽出一些苗頭。
對寧王覬覦大位,張太后只是氣惱,對有大臣提出讓興王世子立嗣,太后則勃然大怒。
這恰恰說明,太后很在意民意,尤其當知道以往從來不被大臣提及的興王府,現在卻被人推選要將其子嗣立在宮裡為皇儲,她這個皇帝母親當然很氣惱。
張永心中明白,正是因為從繼位角度來說,或許就是興王府出真龍,太后才更不願意聽這些。
「朝中已有輿論暗中商議,太后娘娘您看……」
張永還想加上一把火。
作為孝宗皇帝栽培起來的宮中老人,張永對朱厚照可說忠心耿耿,這也是後來為何在朱厚熜登基後,直接把他幹下去的原因。
你對大明有功,還不是一次兩次,但你對武宗太過於忠誠,這樣的人朕身邊留不得。
「下達哀家懿旨,以後朝野嚴禁談論立儲之事,但有犯禁者,以東廠、錦衣衛搜捕逮問,看背後是否有同黨,無論興、寧府,有人藉機言事,一併論罪。」
張太后態度堅決。
兒子對於立儲看起來不著急,她這個當娘的可要留點兒心眼,最好是讓兒子及早有後。
「是。」
張永急忙領命。
……
……
皇宮下旨嚴禁談論立嗣問題的詔書,很快下達。
安陸在五月初得到消息。
同時傳來的,還有皇帝四月下旬又一次廷杖大臣,再次打死幾個,發現眾大臣勸阻他南巡事上前仆後繼,悍不畏死,終於無奈下旨,取消南巡計劃。
這天朱祐杬拖著疲憊的身軀會見王府中幾位骨幹。
朱浩有幸參與這次內部會議,也是沾了朱四的光,因為朱四此刻就站在父親旁邊,顯然朱祐杬有託孤之意。
朱祐杬臉色黑黃,手臂或許是因為長時間未見陽光而煞白,整個人坐在那兒,佝僂成一團,身體看起來極不協調,沒說兩句話就劇烈咳嗽,朱四趕緊遞上手帕,不一會兒手帕就被鮮血染紅。
但不管是朱四,還是一干幕僚和官員,均已見怪不怪,沒有因為朱祐杬咳血而中止會議。
袁宗皋總結:「……如今朝中已有聲音,說要立世子為嗣,朝廷此時下令不得民間談論此事,王府雖贏得人心,卻遭致猜忌,並非善事。」
唐寅和張佐等人都忍不住打量袁宗皋。
你個老傢伙,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
明知興王不想聽這個,你還非要危言聳聽?
朱祐杬平順氣息後說道:「能讓世子得到世人認可,本王心愿足矣。世子,往後路要你自己走了……」
朱四急忙道:「父王,孩兒不許您說這樣的話,孩兒還要您的教導。」
朱祐杬憐愛撫摸兒子的腦袋,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笑著說道:「好像又長高一截,都快有我高了啊。」
父子情深。
只是旁邊人看到這一幕有些彆扭。
興王你是多久沒留意兒子的情況了?
現在才發現兒子長高?
朱浩本以為興王會跟在場人等多說兩句,畢竟朱祐杬很久已沒有像今日這樣有精神會見下屬。
可隨後興王就以身體不適為由,取消了進一步會談。
……
……
朱浩走出書房。
張佐一邊抹眼淚一邊對唐寅道:「唐先生,近來王爺每夜都難以成眠,身體劇痛難當,真是活受罪……」
唐寅聞言只能搖頭。
「這苦,若是能讓咱家來承受,咱家一萬個願意。」張佐哭訴。
唐寅心想,你跟我說這些幹嘛?
我又不能經常能見到興王,沒法替你表忠心。
朱浩則用古怪眼神看過來,透出的意味很明顯……我看他是逢人就說這話,生怕消息傳不到興王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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