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最終定在六月二十五進行。
如果一切順利,結果當天便會公布。
朱浩若能考進興王府當伴讀,那不管月底朱娘是否能繳納家族四十多兩份子錢,朱浩都可以擺脫家族控制。
選拔前日,二十四這天朱娘回了一趟朱家,乃是朱嘉氏召她回去,說是商量家族內部事務,回來時臉色相對還算不錯。
「娘,祖母沒為難你吧?」
朱浩趕緊拉朱娘到桌子邊坐下,一邊倒茶一邊問詢。
朱娘搖頭:「你祖母只是總結了這兩月家裡各項收入,只有咱這邊上繳利潤最多,你祖母讓我們再接再厲。」
朱娘得到老太太肯定,神色欣然。
朱浩道:「娘,我看祖母是想捧殺你吧?」
「什麼叫捧殺?」
一旁的李姨娘不懂就問。
朱浩沒有解釋,反問道:「祖母是否試探過我們月底能否續上份子錢之事?或旁敲側擊,想知道咱這月生意如何?」
「這……」
朱娘想了想,儘管不想承認,但還是點點頭。
朱浩苦笑道:「若所料不差,月底如果我們能如數把錢供上,家裡邊下一步就要拿我開刀,把我接回去,名為讀書,其實是看管起來,逼娘就範。」
李姨娘覺得朱浩的話有幾分偏激,忍不住出言提醒:「浩少爺,朱家始終是本家,不能把人看那麼壞。」
「姨娘,凡事還是做最壞的打算吧……娘,明天我要去參加興王府選拔伴讀的考試,你有什麼意見嗎?」
朱娘這幾天忙著給兒子找先生,早把這事忘了,經此提醒,面色立即變得凝重:「小浩,就算你幸運地通過考試,你祖母也不會允許你成為伴讀……」
「娘思來想去,不如回朱家,到底是血脈至親,想來不會太過為難,可進了王府……高牆大院的,娘想見你一面都難。」
朱浩道:「娘,我是去給小王子做同窗,一起讀書一起成長,你這一說,倒好像是去坐牢一般。」
李姨娘也勸說:「浩少爺,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是王府呢?還是別去了吧。」
又不知從哪兒聽來幾句歪詩,看似高深莫測,實則狗屁不通,難道你以為我是要嫁進興王府,從此蕭郎是路人?
「娘,姨娘,我聽說新來那位京知縣都把自家兒子送到興王府應選,明天會一起參加選拔考試……我去也不會太過折辱吧?」
朱浩又說出他打聽來的消息。
朱娘搖頭:「知縣老爺的公子,怎可能應選伴讀?」
「娘怎就不信呢?這事又不是什麼秘密,再者說了,我進王府當伴讀,又不是做下人,不用簽訂賣身契,就算我在裡面日子過得不順心,要出府,或者娘親想接我出來,難道興王府還會不講道理不成?」
可不管朱浩怎麼勸說,朱娘就是打定主意不讓兒子去應考。
「娘,總之我不回朱家……我聽說祖母把我帶回去後,直接送到家裡的工坊當學徒,到時養牲口、牽騾子、倒馬糞這種事,全部交給我來做。」
朱浩這話把朱娘給驚著了:「這……這……不會吧?」
朱浩道:「可不能低估朱家人對自己人下手的狠辣……如果祖母一片真心,怎會接連兩次到官府舉報咱?難道她不知道進衙門對於一個節婦意味著什麼?還有什麼比把自家女人送進牢房,更卑鄙的事情?」
本來朱娘怎麼都不同意,但聽了朱浩這番話,追憶過往,心頓時涼了大半。
自己進牢房,還好當晚就出來,即便這樣,若是事情傳揚出去,對自己的名聲損害有多大?這時代的女人進牢房一趟,跟進鬼門關差不多,朱家前後兩次主動上衙門檢舉,形同陷害。
「那你……明天能應選成功嗎?」朱娘終於鬆口了。
朱浩重重點頭:「事在人為,我有陸先生教導,應該不會太差……相信我,一定可以成功進入興王府。」
朱娘輕嘆:「就怕你選不上,況且就算選上了,你祖母也不會讓你去……唉,好好準備吧。」
……
……
過了朱娘和李姨娘這一關,對朱浩來說算得上巨大的進步。
他進興王府之事,首先要獲得親人支持,至於朱家人的態度……並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列。
廿五這天,天氣有些炎熱,朱娘特地為朱浩準備了一身絲質新衣,當母親的沒法保證兒子讀書,心懷愧疚,行頭方面那是一點都沒虧待,手頭仍舊捉緊,但還是讓兒子風風光光去應選。
朱娘和李姨娘沒陪同,讓於三隨侍在旁。
考試報到的地方,位於興王府東門外,不遠處就是花鳥市。
於三沒資格進入王府,到了地方便把朱娘親手縫製的布包交給朱浩,然後走到一旁等候。
王府東門外吵成一片,朱浩仔細觀察了一下,此番前來應選的孩子,穿著打扮都很不錯,但陪同的父母基本都是粗布麻衣,可見家境只能算一般,想想也是,真正的豪門大戶不屑把孩子送進興王府當伴讀。
人堆里朱浩見到個熟人,乃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新任長壽知縣京鍾寬。
京知縣今天穿了身直裰道袍,戴著一方平頂巾,看起來溫文儒雅。
興王府派出屬官前來招待,朱浩瞥了一眼,這名王府官員也是身直裰裝扮,看不到品階,至於蔣輪則沒見蹤影。
辰時剛過,十多名王府侍衛將送考家長驅趕到一邊,然後讓一群小孩排好隊,依次進入興王府。
很快一群孩童來到東門內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大榆樹下,濃密的樹蔭覆蓋了大片地方,炎炎烈日下竟有一絲清涼的感覺。
一旁橫曳出的樹丫上掛著個鞦韆,清風襲來微微晃蕩,也不知是為誰準備的。
參與應選的孩子有三十來個,年歲普遍在六歲到十歲間,個別只有四五歲,朱浩琢磨了一下,應選條件說是要通背《論語》和《孟子》兩部四書,這四五歲的熊孩子能幹什麼?話都講不利索吧?
「哇!」
有個孩子沒經歷過這種場面,居然當眾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哭不要緊,孩子們本來就很緊張,這下全都焦躁不安,一個跟朱浩差不多大的孩子,厲聲喝斥:「別哭了!再哭把你趕出去!」
朱浩側頭望去。
此子雖年少,但神情堅毅,目光冷靜而銳利,閃爍著直透人心的晶亮,一看氣質就與普通孩子迥異。
被嚇唬的小孩正是年齡最小那個,聞言哭嚎著往一旁侍衛扎堆的方向跑去,一把抓住個腰間跨刀的王府儀衛司的校尉,哭著指向這邊,好像在告狀。
朱浩心中一凜。
原來哭鼻子這小子,居然是王府內部應選人員,不用說,這是找家裡大人告狀去了。
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笑著打趣:「喂,你要倒霉了,人家有靠山。」
剛才發狠話那位翻了個白眼:「誰倒霉還不一定呢。」
正說話間,王府儀衛司的校尉果然帶著孩子往這邊走來,不知哭鼻子的小孩是他兒子,還是本家的孩子,與此同時京鍾寬跟招待他的王府官員一起走了過來。
「陸典仗,何事?」
王府官員直接問詢那名儀衛司的校尉。
聽到這稱呼,朱浩眉宇間呈現訝色。
陸典仗?
莫非這個闊臉方耳,俊秀中帶著幾分英氣的漢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陸松?
陸松曾任興王府典仗,有從龍之功,而那哭鼻子兼告狀的熊孩子……乃是陸炳?
陸炳正德五年出生,正德九年時年方四歲,虛歲五歲,這大概也是為何會有四五歲的孩子前來應選伴讀的重要原因。
關係戶嘛!
陸典仗道:「聽說這邊應選學童間有些小糾紛,卑職特地過來看看。」
王府儀衛司典仗,乃是正六品武官,但大明自土木堡之變後便重文抑武,正六品武官別說只是王府典仗,就算是所千戶和衛指揮使,見到正七品的知縣可能都要跪下來行磕頭禮,階級的差距幾乎不可逾越。
京鍾寬笑著指了指剛才嚇唬人的小孩:「張奉正,此乃犬子,望多多照顧。」
奉正,就是王府太監首領。
興王府姓張的奉正,自然就是未來大明司禮監掌印太監張佐。
朱浩頓時感覺要通過選拔不容易。
來的全都是關係戶,一層壓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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