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惇之事,朝野都在傳,但沒有鬧到廷議上,影響暫時不大,楊惇也只是氣憤別人對他惡意中傷。
但在大明,言官風聞言事是很平常的事情,民間有傳聞想不被報到皇帝處,非常困難,再加上這件事本身就有皇帝勢力在背後推波助瀾。
造輿論嘛。
不管是不是真的,先大肆宣揚一番,那你楊廷和在普通士子中的名聲就要大幅度下降,乃至惡評如潮。
誰讓你兒子不偏不倚,正好在你把持朝政的時候考中進士?而且你兒子以往在民間的風評本就不佳,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紈絝子弟?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不管輿論是不是蒼蠅,楊惇身上的縫太多了。
這個時候,朝中人都盯著楊廷和。
雖然楊廷和並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把持朝政的權臣,但因為他沒用高壓的姿態打壓政敵,這就給了政敵反擊的機會。
相關奏疏很快就從通政司傳到內閣。
言官要議論這次會試,並不會從楊廷和父子身上入手,而是講到民間對此次會試結果意見很大,而矛頭對準的事本次會試會元李舜臣,說其因為才名大,得到了考官的認可,加上他的文體特殊,因而才被舉為南宮第一。
「無稽之談……」
蔣冕作為本次會試主考官之一,看到這樣的奏疏,很是氣憤。
在他看來,這次會試公平公正,不存在任何舞弊和私相授受的行為。
本次會試的另外一名主考官是石珤,石珤還曾是前一屆會試的主考官,主要的出題工作,都是由石珤來完成。
蔣冕其實不過就是掛個名罷了。
劉春和費宏都以異樣的目光看了過來。
那眼神好似在說,就算這會試真有問題,你蔣冕作為主考官,作為當事者肯定不會說實話,而且就算出問題也不會是你造成,難道楊廷和會跟你這個次輔直接商議會試上如何徇私舞弊?
毛紀道:「李舜臣在士子中,學問算是高的,名聲也最響亮,算是這一代士子的代表。至於會試第二的姚淶,是否姚英之的兒子?」
會試第一名李舜臣,第二名為姚淶。
姚淶是工部右侍郎兼提督易州山廠姚鏌的兒子,而姚鏌一向被認為是從王瓊派系叛變到楊廷和派系,現在雖還沒得到重用,但已掛職工部右侍郎,先前宣府巡撫的問題上,楊廷和也考慮過讓他去,畢竟正德十五年時,姚鏌曾做過宣府巡撫。
但後來楊廷和把宣府巡撫的位置讓給了孫交舉薦的人,只爭大同巡撫一職。
蔣冕聞言皺眉。
你毛紀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把姚鏌的兒子選為會試第二名,是私相授受?
蔣冕不由望了費宏一眼。
畢竟上一屆殿試探花。還是費宏的侄子呢!
世家子弟受到的教育比普通人好許多,更懂得迎合考官的心理寫出不錯的應試文章,難道有什麼好稀奇的?
再者說了,我跟這個姚鏌很熟嗎?
劉春問道:「應該如何擬條陳?」
楊廷和道:「此等事,交給陛下來定,空著吧。」
這件事明顯是針對楊廷和來的,楊廷和雖然先前一句話都沒說,但也感覺到,這件事背後可能要小皇帝的人參與其中。
想想堂堂內閣首輔聲名掃地,誰最得利便可。
楊廷和很清楚自己現在處境如何,皇帝雖禮重他但恨不得他早點離朝,下面也有很多人想取代他,就連內閣里的人,也是各懷異心。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
……
奏疏報了上去。
卻沒有引起皇帝重視,次日朝議,朱四壓根兒就沒提到這件事半句。
要知道涉及民間議論會試舞弊,一定要講究個時效性,要儘快派有司衙門調查,而不能拖拉到殿試開始。
朝議結束後,朱四單獨把楊廷和叫到乾清宮。
「……楊閣老,朕看過這上面的內容,這事明顯是針對你的。」朱四把先前連票擬都沒定的奏疏,交還給楊廷和。
楊廷和非常驚訝:「老臣不解其意。」
朱四道:「這奏疏,看似民間是在質疑這次會試是否存在鬻題、偏私的行為,字裡行間沒提楊閣老的名字,但他們其實就是在說,此番會試試由楊閣老把持,想讓誰中貢士乃輕而易舉的事情。」
「朕還聽聞,民間對令郎……中貢士之事,議論頗多,比議論什麼李舜臣和姚淶,要多得多。」
楊廷和心想,這還用得著你來提醒?
楊廷和以官方口吻道:「陛下,無論外間如何議論,若無確鑿證據往鬻題和偏私方向引,此事不當查。」
「嗯。」
朱四坦然接受了楊廷和的建議。
好像朱四本身也無意要對此事核查到底。
楊廷和心中的疑惑加深了。
這事跟你小皇帝沒關係?
怎麼這麼邪乎呢?
除了你,誰會這麼迫切讓我聲名掃地?
朱四嘆道:「朕不由想起了唐先生,他當年就是受鬻題案牽累,到現在連考取進士的資格都沒有,正因為他不是進士,在朝中才會處處受制,若當年他以進士的身份入興王府,父皇在世時便會給他請命為王府長史,如今也不會是這般模樣。」
楊廷和聽了心裡直犯迷糊。
怎麼突然牽扯到唐寅身上了?
還是說這件事跟唐寅有關?
朱四道:「現在民間議論那麼多,朕要想辦法儘量平息不是?朕本來的意思,是以楊閣老出來主持局面,徹查這次事情,還民間士子一個公道……」
「陛下……」
楊廷和感覺小皇帝要亂來。
「楊閣老不必急著回絕,朕仔細思索後又覺得,楊閣老在朝事務繁忙,怎可能會有閒暇去查案?不由就由楊閣老出面掛個名,名義上由楊閣老主持徹查,其實讓唐寅去調查,不知你意下如何?」
朱四笑眯眯問道。
楊廷和心想,新皇果然想方設法要重新啟用唐寅。
楊廷和道:「可是如今唐寅並無官職在身……」
這話都不是在反對了,簡直是赤果果提醒皇帝,你是不是又要給唐寅安排官職?
朱四道:「朕先前允諾過,讓唐先生不再牽扯朝事,所以這次的事,朕不打算給他安排具體的職司。朕其實就是想利用他曾經捲入鬻題案,受到牽連,還有他現在不是官員的身份,讓別人覺得他一定不會偏私於誰。」
「嗯。」
楊廷和難得沒有反對。
皇帝的話很有道理。
唐寅既不是他楊廷和的人,甚至還是政敵,受他楊廷和打壓連官都做不了,照理說不會偏袒他楊廷和,而唐寅本身在民間士子中聲望挺高,尤其曾經涉及鬻題案,所以應當對這種事深惡痛絕,說的話也能得到士子的信任。
楊廷和怕唐寅藉機找茬?
不存在的!
在於唐寅本來就是楊廷和的政敵,若唐寅真為了查楊廷和而捲入其中,唐寅一個連官都不是的人,去攻擊堂堂內閣首輔,誰不覺得這是藉機打擊報復?
再說了,你不是官,你找事,不會有任何效用!
「朕正愁給唐先生找不到事情做,就這樣吧……哦對了,不如楊閣老也舉薦一人,配合唐先生查……所謂的查,就是給民間一個說法,讓他們三天內拿出個調查結果,楊閣老以為如何?」
不會長期查,只查三天,而且楊廷和還以總調度的身份隱身幕後。
唐寅那邊楊廷和還可以派個人去監督……
再好不過。
「此事因禮科上奏而起,不如由禮科都給事中朱鳴陽協同。」
楊廷和建言。
「好,朕應允了。」
朱四一揮手,「就這麼辦吧。」
……
……
朝堂上不說的事,君臣私下裡做了商議,決定由唐寅和朱鳴陽二人出面來查會試可能涉及的輿論風波。
方針定下,就是儘快平息風波。
讓民間士子知道,這次的會是非常公平公正。
「這是何意?」
唐寅接受此委命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怎麼突然就讓我出來查會試舞弊案?
還給定好了口風,說是要儘快平息輿論……
好像這種事,也沒什麼實際證據,更不像弘治十二年會試那樣還有個明確的目標程敏政,現在讓我去查誰?
查蔣冕還是查石珤?
若不是為了查這二人,皇帝委派我去幹這活是什麼意思?
再或者說……朱浩這小子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張佐負責給唐寅傳話,他笑著說道:「陛下既然發話了,您就放手去查,查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唐寅皺眉:「張公公,先不說,在下如今孑然一身,連官身都沒有,這般查案有何意義?再說此事,根本就是毫無頭緒,莫非是敬道那邊又跟陛下提過什麼,讓陛下如此作為?」
「沒有。」
張佐笑著搖搖頭。
「沒有?還是沒說?莫非此事跟敬道無關?」唐寅問道。
張佐繼續搖頭:「咱家也不清楚,陛下特別交待,此事讓先生自己去查,不要煩擾朱先生。至於朱先生那邊如何跟陛下說的,咱家並不清楚,好像……根本就沒提及此事。」
唐寅苦笑:「這還挺新鮮的,以往都是敬道在幕後搞事,這次他為楊閣老設下局,卻不提前制定個方略,意思是,讓我隨便來?那要是不合他心意,豈不是……」
張佐試著分析:「或許……您看會不會是這樣,在陛下和朱先生看來,無論您怎麼查,都行。查比不查好……不求結果,是不是呢?」
「呵呵。」
唐寅除了苦笑,不能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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