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氏步履平穩地走出商館,在劉管家等家僕驚訝的目光注視下,走到車轅邊,手按上去,腳下差點不穩摔倒。
「老夫人?」
劉管家趕忙上前攙扶,朱嘉氏手已搭在車轅上,並沒有摔倒。
朱嘉氏臉色煞白,形容憔悴,卻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去三房那邊。」
劉管家不解地問道:「老夫人,不是說跟蘇當家談完生意,要去見大老爺嗎?大老爺下榻之所,跟三夫人住的地方……背道而馳啊。」
話說出口,劉管家發現老太太對自己的提醒不加理會,徑直上了車,忽然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驅車往朱娘院子去了。
馬車進城的時候馬蹄輕快,從朱嘉氏到下面跟著的人,一個個精神抖擻。
可往朱娘院子去的時候,馬車吱吱嘎嘎走得很慢,沒有人說話,顯得士氣低落,劉管家心中滿是疑惑,比如說老太太跟蘇熙貴生意談得如何了?有沒有達成合作意向?還是說有什麼附加條件……
「老夫人,到了。」馬車停下。
劉管家下了車駕,把馬凳擺好等了許久,都不見朱嘉氏出來,趕緊湊近車廂問上一句:「老夫人,沒事吧?」
正要掀開車簾看看,一隻手從帘子里伸出,隨後車簾被撩開,露出朱嘉氏比剛才還要慘白的一張滿是皴皺的臉:「沒事。」
朱嘉氏在劉管家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
但朱嘉氏並沒有著急走,而是駐足抬頭看著原本掛著匾額,如今卻空空蕩蕩,鋪門緊閉的店面,眼神中有諸多費解,更帶著一絲悵然若失。
「老夫人,要不要小的陪您一起進去?」
劉管家見朱嘉氏遲遲不挪動腳步,再做請示。
朱嘉氏沒回話,沉默良久,身體突然一個踉蹌,居然向後傾倒。
這可把劉管家嚇了一大跳,這次他距離朱嘉氏很近,又是往他這個方向倒過來,他伸手一把將朱嘉氏扶住,同時高呼:「老夫人……」
卻是朱嘉氏原地暈厥,提前可說毫無徵兆,劉管家一時慌了神,不知該怎麼辦。
後面跟過來的家僕幫忙搬抬,卻被劉管家屏退:「趕緊找個地方安置,再尋大夫為老夫人治病……」
「劉管家,眼前不就是三夫人宅院嗎?近在咫尺,安置在這兒不好?」家僕異常納悶。
這都到了「家門口」,老太太突然暈倒,不該往裡面送?
居然要送到別的地方找大夫來看病?這是覺得事情不夠大,不夠緊急,無需馬上處理是嗎?
劉管家不多做解釋,一個人就把老太太抱上馬車。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都不知發生了何事,隨後劉管家急忙趕著馬車離開,鋪子前面久久無法平靜。
「錢串子,發生何事?那不是朱家老太太嗎?聽說三房已經分家單過了,她過來幹嘛?」
街坊不由問詢從鋪子裡出來看熱鬧的錢串子。
錢串子一臉譏諷之色:「這還看不出來?分明是有人把朱家老夫人給氣著了……一個女人,丈夫死了,竟然敢跟夫家分家……之前克夫,難道現在不克婆婆?找這樣的女人,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
……
朱娘本來在家裡好端端的,規劃在安陸地界再次購買田宅。
居然從街坊四鄰那兒打聽到朱嘉氏來過自家,卻在進門前暈倒,還被人抬走之事,整個人頓時陷入到一種極大的焦躁不安中。
下午朱浩回來,她差點兒就要拉著兒子到朱家賠罪。
朱浩聳聳肩:「祖母在咱家門口暈倒了?她來找我們有事?不都分家單過了嗎,她還來幹嘛?不會是因為她先去見了蘇東主,得知蘇東主不肯跟朱家合作做生意,氣急攻心卻要硬撐到咱家門口再暈倒,故意落咱一個不忠不孝的罪名吧?」
朱浩連珠炮一樣的問題,讓朱娘和李姨娘滿臉驚訝。
「浩少爺,你是想說,其實老夫人……她是裝昏,是嗎?」李姨娘問道。
朱浩道:「這不明擺著的麼?什麼時候不暈,非要在咱家家門口暈倒,街坊四鄰都知道朱家跟咱已經分家了,故意上門來暈倒還不是想在道德上占據優勢?這時候娘回去探望的話,家裡不把娘給狠狠教訓一通才怪呢……我們最好就是裝做不知道有這回事。」
朱娘和李姨娘對視一眼,她們雖然也覺得朱浩言之有道,但又覺得如果真按照朱浩說的那樣做,好像有哪裡不對。
旁邊小白怯生生道:「少爺,那畢竟是您親祖母,如果她生病了不去探的話,會被人說不孝的。」
朱娘聞言點頭:「看看,連小白這樣一個不懂事的丫頭都明白的道理,我們豈能故做不知?不過小浩說得也對,恰好就暈倒在咱門口,或許就是針對咱來的……小浩不能回去,我一個人去莊子探望便可。」
李姨娘急道:「夫人,您的孝心我們都知道,可是這樣回去的話,咱會落到一個極為不利的位置,家裡面或許會把老夫人昏倒的罪過全都推到您身上。」
朱娘道:「又不是咱給氣病的……她都沒進鋪子呢!人都沒見到,這也能賴上我們?」
或許朱娘也意識到可能是老太太耍的陰謀詭計,但為了彰顯三房的孝道,尤其涉及到兒子的名聲問題,就算明知朱家是龍潭虎穴,她也要闖上一闖。
「娘,嘴長在別人身上,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呢?」朱浩眯著眼,笑盈盈道。
朱娘板起臉:「就算我們跟朱家分了家,你也不能對長輩不敬,這是為你好,更是為你的前途著想!」
朱浩道:「娘,我其實有辦法應對……我都說了,嘴長在別人身上,祖母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讓人把目標對準我們,說我們三房不忠不孝。
「其實要表現孝道,不是非要回家一條路可走,我們還有別的辦法……不如聽我的,我讓仲叔過來,咱好好利用一下別人身上的嘴,看祖母能把我們怎麼著!」
朱娘和李姨娘對視,不明白朱浩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
……
第二天一早。
一支送禮隊伍,或者說是探病、順帶送慰問品的隊伍從朱娘院子出發。
由仲叔帶隊,於三陪同,後面浩浩蕩蕩跟著三四十號人,每個人都沒有空著手。
大箱小箱的東西,有肩挑的,有兩人抬的,也有一個人捧的……雖然不是所有慰問品都露在外面,至少人們看到的都是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上好的絹布就有六七匹,加上籮筐里滿滿的五穀雜糧、茶葉和藥材等……
圍觀群眾眼睛都看直了。
「朱家小嬸子,您這是要給閨女辦嫁妝嗎?」很多街坊都在路邊看熱鬧,直接問詢立在門口指揮仲叔等人搬抬的李姨娘。
朱娘沒露面,李姨娘儼然半個當家人。
李姨娘悽然哀嘆:「老夫人生病了,雖然我們已跟朱家分家,但不能不管,這不我家夫人也病倒了,不能親自前去探望,只好讓人送一些東西回去慰問,作為晚輩我們會每日焚香祈禱,希望老夫人的病能早些痊癒。」
本來一些街坊暗地裡指責朱娘不孝,對朱娘一家多有貶低,始終這年頭孩子跟長輩提分家,並不會站在道德制高點,很多人覺得就算家族虧待你你也要忍著。
現在聽了李姨娘的話,一個個態度馬上反轉。
「朱娘可真是個孝順兒媳,看看人家這媳婦當的……」
「是啊,這麼多東西,平常人家娶親也用不了這麼多啊……朱娘剛把亡夫留下的宅子給贖回來,估計手裡也沒多少錢,真捨得為家裡付出。」
「這樣的好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怎不是我家的?」
……
仲叔招呼:「起行!」
眾人一齊把東西抬起,長長的隊伍,不需要敲鑼打鼓,光是穿街過巷,就足以讓人群聚攏過來看熱鬧。
於三提前安排了人手,不時湊近跟著隊伍一起走,向挑夫們「打探」情況,好像朋友閒聊一般,於三等人趁機說明自己是幫朱家三夫人抬東西去朱家,慰問生病的老夫人……
這輿論就算造足了。
……
……
朱娘沒有出面,而是跟兒子在院裡收拾。
等李姨娘回來時,明顯看到其臉上的燦爛笑容。
「夫人,事情辦成了。」
李姨娘喜滋滋道。
朱娘急忙問道:「街坊怎麼說?」
李姨娘用欽佩的目光望了朱浩一眼:「都夸咱孝順呢,說夫人和少爺是難得的孝順媳婦和孝順孫子,有的還慰問你的病情,說希望你早些好轉,期待我們鋪子能儘早開張重新做街坊生意,還說要來光顧捧場呢。」
朱娘沒想到這次輿論宣傳效果這麼好,驚訝地望向兒子:「這樣……真的好嗎?」
朱浩道:「些許銀子就能解決問題,幹嘛自己去冒險?所以娘這兩天好好躺在榻上,做戲要做全套,讓姨娘打理家裡的一切……哦對了,不是說好搬回老宅就給我雇幾個丫鬟麼?我要跟我同齡的,還要長得好看的,平時我洗澡也要在旁伺候……」
「想得美你……」
朱娘本來還在探討嚴肅的話題,聽到兒子的話,不由用手指點了兒子額頭一下。
她的臉上,終於見到久違的寬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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