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當今皇帝是個性情涼薄的人,執掌大晏二十二年,面色不顯,待臣下也和氣,可即便是太上皇永祿爺在世時,他也是個有主意的。筆硯閣 www.biyange.com
這一年多來,皇帝身子雖弱,眼睛可亮得緊。婁寶全是光啟帝年幼時便跟在他身邊的太監,跟了一輩子,平日裡又在宮中當差,眼前的人所做之事,若說皇帝毫無察覺,白馬扶舟不信。
可是,皇帝嘴上斥責幾句,從沒有當真處罰過他。帝王心思猜不透,除了制衡錦衣衛,平衡朝野權力,玩弄帝王心術外,婁寶全私底下為皇帝做了多少事,在皇帝心裡有幾分臉面,誰也不敢猜。
可趙胤明明知這些,還是動了婁寶全。
白馬扶舟覺得此人當真是瘋,可他眼下,不便阻止。
要瘋,就由他瘋去吧。
「趙胤,咱家要面見陛下。」
「等咱家見過陛下,必要你死無全屍……」
婁寶全癱在雨里,雙手被反剪著,除了痛罵,已沒有別的辦法。可是他的痛罵,漸漸地助長了東廠番役的戾氣。
他們心思漸漸活絡起來——
婁公公是陛下的心腹,不僅是看著陛下長大的大人,聽說還對陛下有過救命的恩情。陛下若是肯護著他,東廠又何須怕趙胤?又憑什麼任由錦衣衛來羞辱?
「老子不幹了!」
正在列隊驗身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吼起來。
「兄弟們,咱們緝事廠何時受過這等鳥氣?」
「不脫,死也不脫。咱們跟他們拼了,老子就不信,他趙胤沒得旨意,敢把咱們全部絞殺在此……」
有人起頭,整肅的人群就如突然沸騰的水,炸了開來。場面混亂,番役們聚集一起,背抵著背,看著執戟橫戈的錦衣衛,一個個咬牙切齒,一副要和他們拼命的樣子。
時雍環視著憤怒的人群,嘴角輕輕一抿,笑了。
「大人,我找到人了。」
白馬扶舟心思一動,目光里有幾分疑惑,趙胤卻仍是面無波瀾,不待時雍指出那人是誰,便將目光投向人群。
「本座也看到了。」
紛亂的人群有剎那的安靜。
眾人紛紛愕然地看著趙胤和時雍,不知他倆在唱什麼雙簧。
「這是訛咱們呢,大家別聽他的——」
人群中又有人低吼起來,粗聲粗氣,怎麼聽也不像一個女子。可是時雍一笑,斬釘截鐵地說:「就是他。煽動鬧事。」
趙胤冷聲:「拿下!」
他毫不猶豫,場上的其他人卻愣住了。
那是一個青衣番役,身材瘦小,面色蒼白,可是粗獷的長相和中氣十足的聲音,還有一舉手一投足,分明就是一個漢子啊?
謝放以為是要殺雞儆猴,二話不說便朝那人走去。
哪料他尚未靠近,那瘦小男子突然往後退去。
「想跑!」
謝放反應迅速,追了出去。
「圍住他,別讓他跑了。」
錦衣衛行動迅速,不過短暫的停頓便圍攏上來。那男子一看走不掉了,突然扭頭朝趙胤邪佞一笑,雙手扯過一個番役,讓他擋住謝放,自己飛身退向牆邊,拉出一個役長擋在身前。
「趙胤小兒,看你今日能奈姑奶奶何……」
聲音一出,廣場突寂。
那粗獷的男子竟然變了腔調,聲音嬌柔婉轉,分明就是一個女子。這一下,連東廠的番役們都震驚了。
「見鬼了麼?那不是掌廚事的富貴叔嗎?」
「是富貴叔,他怎會……是一個女子?」
「不可能。她不是富貴叔。富貴叔我能不知道?我和他一起撒過尿……好個細尖的貨,哪會是女子?」
在眾人驚嘆的聲音里,那女子哈哈大笑,眼看被錦衣衛包圍,明知大難臨頭,仍是不恐不躁。
「來啊!哪個上來,姑奶奶便賞它一顆紅糖吃。」
她嘴上說著紅糖,手裡扣住一甩,一個紅艷艷的東西就在地上炸裂開來,激起濃煙陣陣,而近前的兩名錦衣緹騎始料不及,被炸得後退兩步,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咚」一聲栽倒在地。
「火霹靂?」
白馬扶舟變了臉色,整個廣場上的人都驚住了。
「火霹靂」是一種烈性火器,在場的人大多沒有見過,只是從一些閒語傳聞里得知,那是永祿爺的懿初皇后所制,威力極大,殺傷力驚人。
不過,自永祿爺得位開始,此等烈性火器便被嚴厲管制,除了軍中有配置,民間絕無蹤跡,亦不得製造之法。即使是軍中,要調配火器也需一級軍事長官親令,不是誰都可以拿到的。
今日趙胤調來的神機營將士,也只攜帶了火銃。
而這個女子,手上居然有「火霹靂」?
一種莫名的恐懼在廣場上蔓延開來,人群紛紛後退,將女子圍成了一個半弧,神機營舉起了火銃,牆上的伏兵也是拉滿了弓箭。
見狀,那個女子猖狂的笑聲。
「姑奶奶原本不想要你們的命,既然你等非要把小命硬塞給我,那我便笑納了。來啊,誰先上來送死?」
冷風肆虐,人影重重。
死亡的陰影下,氣氛凝滯而恐懼。
時雍扭頭看趙胤。
只一眼,便生生愣住。
他往前走了兩步,飛魚服像一抹移動的火光,襯著他冷冰的臉,在天光下極為駭人。他面無表情,甚至都沒有拔刀,語氣平靜地說。
「要活的。」
這話極是平靜,卻讓人無端發寒。
要活的是讓人不要下殺手嗎?
可是,那女子分明就要玉石俱焚,哪留得下活口?
「弓箭。」趙胤攤開手。
一旁侍立的將士連忙將弓箭遞到他手上。
趙胤一言不發,試了試弓弦的彈力,挽弓,搭箭,一支,兩支,身子猛地側轉,兩隻箭同時瞄向背抵牆壁的兩個人。
「不要!」那個被女子拉在身前做擋箭牌的役長,見此情形,瞪大雙眼,絕望地吶喊。
「大都督,救我,救救我啊。」
冷風傳來他悽厲的叫聲,那女子手上的「火霹靂」亦同時出手,但她脅持了人在身前,拋出的距離十分有限,身前幾丈的人都已讓開,這一炸,沒有傷到人,只是捲起的濃煙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而趙胤手上的弓,拉滿,嗖一聲,
疾風響過,兩支箭用一把弓射了出去。
「大都督!」
眾人驚愕。
這般濃煙之下,如何能射中?
即便射中,又如何保證是活口?
撲!
撲!
兩支箭同時末入煙霧,一道慘叫破霧而來。
趙胤放下弓,揮手,「上!」
謝放帶人打頭沖了上去,人群歡呼著,黑壓壓的一群湧上去,看樣子極是振奮。
時雍有些好奇,也大著膽子走了過去。
刺鼻的煙霧慢慢散開,眼前的畫面,震住了她,
也震住了廣場上的所有人。
眾人的視線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兩支箭。
它們準確無誤地射中了那女子和役長,一支箭左臂,一支箭右臂,兩人像串葫蘆般串在一起,而箭頭直接末入了堅硬的牆壁,牢牢將人控住。
他們手臂廢了,身子動彈不得,卻活著。
很少人見過趙胤露技。
他平常出行大多時候坐馬車,馬都很少騎,冷不丁露這一手,實在令人震驚。
果然是在戰場上嗜過血的人。
白馬扶舟笑嘆,「好箭法,在下佩服。」
趙胤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平靜地看了白馬扶舟片刻,唇角微微上揚。
「你才是贏家。」
白馬扶舟笑了,「此話怎講?」
趙胤慢悠悠地說:「等著陛下的聖旨吧。」
白馬扶舟懶散地打量著他,知道他所指是什麼,也不意外,「那得多謝大都督成全。」
「順水推舟而已。」
趙胤淡淡說著,目光已然飄向了時雍。
他看她時,眼睛裡有真切的讚賞,可是走到她身邊,他卻沒有誇她,只道了一句:「大黑不錯。」
時雍:「……」
勞碌這麼久,又玩心機又耍手段又闖東廠,就得了這麼一句?也太吝嗇了吧?
「我呢?」時雍眨眼追問。
趙胤目光瞄向她,很深的一眼,「狡猾。」
「……」
「報——」
這時,一個身著鎧甲的大高個走了過來,朝趙胤施了一禮,「大都督,這些人如何處置?」
他指的是東廠這些隸役和緝事。
趙胤看一眼,「先拿下,等陛下旨意。」
魏驍龍是神機營統領,敕封的龍武將軍,是趙胤在軍中的心腹,也是錦衣衛千戶魏州的堂兄。領兵幹活是一把好手,人卻憨直簡單。
聞言,他抬起濃眉看了看趙胤的表情,擔心地壓低了聲音。
「此事,陛下不會責怪吧?」
趙胤:「有本座擔著,你怕什麼?」
「不怕,不怕,我怕啥?」說罷,他眼神又怪戳戳地望趙胤,意有所指地笑,「就是那個火器,你看,能不能給我們神機營也搞一些?」
趙胤眼瞼微斂,「不急。」
不急,那就是有戲了?
魏驍龍眼前一亮,抱劍拱手,「多謝大都督。」
抬頭,又問:「何時能到?可有一個準確的時日?」
趙胤扭頭,視線微冷,「用不了多久,有你在戰場發揮的時候。急什麼?」
語氣雖平靜,說的話卻如重錘,狠狠砸到魏驍龍的心頭。
他面色一變,緊張地看了時雍一眼,見大都督都不避她,又放鬆下來,「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陛下那邊可是有風聲傳出來?我前陣子剛聽說,陛下不願打仗,準備讓公主和親來著?」
趙胤臉上沒有什麼變化。
「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今日之事,你便明白了。」
「啥?」魏驍龍一頭霧水。
看趙胤不動聲色,又憨憨地笑,「我並沒有想明白——」
趙胤眉頭微微一皺,望向正被錦衣衛帶走的婁寶全,淡淡說:「你當真以為是本座要清算婁寶全?」
魏驍龍一驚。
「難道是……」陛下?
後面兩個字還沒有出口,就被趙胤抬手打斷,示意他不要多言。
「抓緊練兵。」
「是。」
魏驍龍挺直脊背。
再離開時,趙胤看他背影,很顯然是壓抑不住激動,腳步都飄了些。
趙胤搓搓膝蓋,剛轉過身,就對上時雍的目光。
「膝蓋又痛了?」
趙胤抿嘴,「又下雨了。」
傲什麼嬌?痛還不肯承認。
時雍看著這一片狼藉的現場,釋然一笑。
「回頭我再為大人針灸。」
趙胤目光微沉,「你?」
往常從沒有這麼主動過的人,突然轉變是太令人生疑了。可是,時雍又很難向他解釋,一個人剛獲得一種新技能時,那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我也想早日為大人除去痛苦。」
趙胤唇角微揚,冷哼一聲,「假。」
說罷他一撩披風,單手負在身後轉過身,走在前面,又飄來一聲。
「來。」
時雍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去哪?」
「針灸。」
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何苦大發善心啊。
時雍追上去,「不去審女鬼嗎?」
「針灸!」
「……」
————
一夜喧鬧,歸於寂靜。
天光熹微時,雨停歇了,空氣霧蒙蒙潤濕非常。
今日應天府的茶樓酒肆里,比往常更為熱鬧。
緝事廠的大火,照亮了半邊天,京城裡好多人都看到了。好事者傳出無數秘聞,這番變故讓人心驚肉跳。
「女鬼」潛藏在東廠,被錦衣衛大都督帶人當場捉住,牽出婁寶全的地下寶庫,也讓人不得不想,應天府那幾樁懸案是否與婁寶全有關。
樹倒猢猻散。
聽說婁寶全被抓,人人拍手叫好。
只是,對於女鬼的身份,眾說紛紜。
同一時間,時雍在無乩館裡,頂著睏倦為趙胤灸腿、熏艾,腦子裡也在想那個女鬼怎麼樣了。
審了嗎?
說了嗎?
傷治了嗎?
會不會又自殺?
各種想法混亂地糾纏在一起,她微微出神。
「想什麼?」
頭頂的呼吸燙得時雍愣了下,抬頭看著趙胤不時何時低下來的臉,毛孔倏地張開。
這人幹嘛離她這麼近?怪嚇人。
「想昨夜的事。」時雍對上趙胤的眼,在他漆黑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影子,尬了一下,尋了個話題。
「大人,我能問你幾件事嗎?」
趙胤垂眼,「交換。」
「嗯?」時雍一時沒反應過來,「交換什麼?」
趙胤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分明沒有喜怒,卻像在她心窩裡養了一窩貓,毛絨絨的爪子撓來撓去,痒痒麻麻,讓她很不自在。
時雍眼一瞄:「看我幹什麼?」
趙胤觀察她片刻,抬手戳向她的額頭。
「這腦子。」
「嘶,幹嘛戳我?」
「你要問我事,還能交換什麼?」
「……」
她要問事,當然是交換問題答案唄。
時雍意識到自己想得太複雜,再看趙胤的眼睛,明明平淡似水,卻愣是讓她看出幾分戲謔來。
他在嘲笑她。
時雍拿著艾條的手一抖。
「成交。你先問還是我先問?」
「一人一個來。」趙胤膝蓋曲了曲,離時雍手上艾條的火光稍遠一些,「你先。」
時雍微頓,抬頭道:「昨天你和魏將軍說的那話什麼意思?是不是陛下要辦婁寶全?」
趙胤:「是。」
時雍問:「陛下要辦他,為何要大費周章?」
趙胤撩起眼皮,「該我。」
時雍咬牙,「你問。」
趙胤沉默片刻,突然低下頭,目光專注地端詳她,「你從何處得知『女鬼』曾在得月樓出沒?」
時雍目光微暗。
這是那天燕穆和烏嬋帶來的消息,除了「香莧不晚」和得月樓都是廣武侯府的產業外,他們在為時雍找尋傻娘和毒蛇的過程中,無意發現那「女鬼」消失在得月樓的後院,兩日未出。
可是這事怎能告訴趙胤?
這是她最大的秘密。
「大黑。」
時雍很快調整了呼吸,平靜地看著趙胤說:「那日在水洗巷見過『女鬼』,我便試圖讓大黑找出她的蹤跡,後來大黑帶我到了得月樓,可我不敢冒失,這才找大人定計。」
「你怎知『女鬼』一定會來?」
「從天壽山回來,我便斷定,兇手肯定不會放過我這個倖存者。可是,明明有大把的機會,對方為什麼沒有動手呢?」
時雍停頓一下,視線似笑非笑地定在趙胤的臉上。
「若我沒有猜錯,大人一直有派人保護我,這才讓兇手沒法子下手對不對?所以,我得讓自己落單,離開錦衣衛的視線。」
趙胤問:「為何選擇東廠?」
「因為——」
時雍說到這裡,突然發現不對。
趙胤一連問了她三個問題,而她連他沒問的都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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