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 第三百三十九章:氣數盡也

    溫體仁是震驚的。

    他其實的預計是一萬五千兵馬,能有個七八千人。

    哪裡曉得……居然只有三千。

    而入城時,那兵馬,他是見過的,一看就有許多老弱病殘。

    此刻他凝視著王文之,臉色格外的凝重。

    王文之則是苦笑道:「有七十多匹。」

    「七十多匹?不是有六百匹嗎?」

    面對恩師的質疑,王文之硬著頭皮道:「養不活的,沒這麼多飼料。所以……所以……賣了。」

    溫體仁幾乎窒息。

    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死死的盯著王文之,道:「不是撥發了錢糧嗎?飼料呢?」

    王文之又是苦笑,他沉吟片刻道:「給恩師買了字畫,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平日裡所需的冰敬……更不必說,指揮、同知、僉事等人……也需養家餬口。」

    溫體仁頹然坐在椅上,他喃喃道:「好啊,好啊,這樣說來,外頭賊情似火,當如何,當如何?」

    他連問兩個當如何,王文之只低頭不語。

    「可以卻敵嗎?」溫體仁凝視著王文之。

    王文之道:「恩府放心,區區流寇,只需迎頭痛擊……便可……」

    溫體仁凌厲地看著他道:「老夫問你,你就說實話。」

    王文之頓了半響,最後才道:「學生心裡也沒底,突然有人襲府城,那麼極有可能,此次帶隊的便是巨寇張三兒,聽聞這張三兒,乃是闖王的義子,肆虐河南,一旦殺入城中,便搜檢城中的富戶、士紳殺戮。前些日子,他破了建平,殺了數千人,其中最慘的是本地士紳劉文建,一家三百多口,雞犬不留。」

    溫體仁直接打了個寒顫。

    他手點著王文之,氣惱不已地道:「你啊你,雖懂世情,曉得人情世故,可是……這一次,你壞事了啊。」

    「恩府,學生死罪。」

    溫體仁雖是罵他,可畢竟此人乃是自己的學生,師生是一體,一旦揭發了王文之,那麼他這個一直支持王文之的恩師,在這歸德府也就好日子到頭了。

    溫體仁煩躁地扶著椅柄,一言不發,似乎在思慮著什麼。

    王文之見恩師不言,想了想道:「要不,我這便去見信王,和信王議論一議守城之事?」

    溫體仁想也不想便搖搖頭道:「不可,信王殿下此時志得意滿,若是你顯得沒底,以信王的性子,勢必要追究,到了那時……該如何掩蓋?」

    王文之聽罷,便低頭不說話了。

    溫體仁嘆了口氣道:「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事實上,歸德府還算穩定,並沒有因為傳聞出現了流寇攻城而引發什麼混亂。

    搬遷來此的讀書人和士紳,有為數不少都對王文之有巨大的信心。

    因而街頭巷尾,依舊是歌舞昇平。

    只是信王朱由檢,卻又熬了一夜,他連夜批閱了奏疏,已是十一個時辰不曾合眼了。

    信王妃周氏派人來請他歇一歇。

    他也只是搖頭,對身邊的王承恩道:「孤王眼下萬事纏身,去告訴王妃,孤王現在還精神。」

    清早吃了一碗糙米粥,呼了一口氣。

    他現在為錢糧而發愁,將士們要打仗,大戰在即,可實在是無米下炊了。

    沒有錢糧,怎麼讓將士們拼死呢?

    擱下筆,朱由檢對王承恩吩咐道:「諸佐臣到了嗎?」

    「都已到了,就在王府外候著。」

    「請他們進來吧。」朱由檢顯得面色平靜。

    隨即,數十個文武便魚貫而入,眾人在溫體仁的帶領下向朱由檢行禮。

    朱由檢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眼下這些人,都是名聞天下的人物,賢臣忠將,俱都收攬在了他這個王爺的門下。

    他和顏悅色地道:「諸卿不必多禮。」

    於是眾人便道:「殿下客氣了。」

    朱由檢請大家坐下,隨後笑了笑道:「流寇們已至了嗎?」

    這時,王文之便站了出來,道:「殿下,城外已出現了零星的流寇,只怕不久之後,後續的人馬就要到了,臣下奉詔守城,請殿下放心,此城固若金湯,除非神兵天降,絕不會動搖分毫。」

    朱由檢很是滿意地點頭道:「子言辛苦了。」

    說著,一旁有人捋須笑道:「有子言在,我等便無憂也,昨日學生還在和幾位朋友打趣,都在說子言幾日可以克敵。」

    眾人都笑了起來,連朱由檢也不禁莞爾。

    在歸德府,朱由檢與文武們議事,往往是比較輕鬆和隨意的。

    朱由檢享受這樣的氣氛。

    不過今日……


    朱由檢卻是話鋒一轉,道:「如今府庫之中的錢糧已經告罄,孤王這裡……也已砸鍋賣鐵了,不怕眾卿笑話,孤王現如今可是一兩銀子也拿不出了,只是眼下守城要緊,孤王思慮再三,覺得當務之急,還是籌措一筆錢糧……諸卿若是能夠慷慨解囊,捐納付餉,那麼就再好不過了。」

    朱由檢想了一夜,似乎覺得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捐錢。

    大家都出一點力,先度眼前的難關。

    等將來大軍收復了整個河南布政使司,還怕財政的問題不能緩解嗎?

    他面帶微笑,看向眾人。

    可是……氣氛卻突然變得詭譎起來。

    原本照著朱由檢的意思,這些自己身邊的肱骨之臣們先捐一點,他們做了表率,士紳們就肯慷慨解囊了。

    只是……

    久久的安靜。

    朱由檢不由道:「怎麼,諸卿何故不言?」

    大家明顯已沒了方才的輕鬆,有人低頭不語。

    有人閉上眼睛,作假寐狀。

    朱由檢顯得有些無奈,只好先看向溫體仁,道:「溫卿家,你是長史,不如你來做一個表率吧。」

    溫體仁身子微微一顫,隨即慢悠悠地站了出來,行了個禮,道:「殿下,臣家貧,家中族人太多,生活已是極艱難了。」

    朱由檢聽罷,面上一紅。

    他這時候才意識到,似乎大家不太願意捐納,這和他起初所想像的不一樣啊。

    於是他只好看向其他人,只是目光掃過,大家都低頭不敢直視,明顯是在躲避。

    到了這個份上,若是繼續催借,顯然更為尷尬了。

    朱由檢只好嘆了口氣道:「孤王知道了。」

    於是,君臣們陷入了死一般的尷尬境地,又安靜了良久。

    朱由檢才笑道:「孤王還有許多奏報要處置,大家各行其是吧。」

    文武們這才鬆了口氣,各自起身告辭。

    溫體仁皺著眉,與眾人一起走出王府。

    王文之已追了上來,低聲道:「恩府……」

    「唔……」

    王文之道:「今日殿下催借錢財,讓學生甚是擔憂。」

    「擔憂什麼。」

    王文之道:「這府庫里看來是真的一粒糧也沒了,可是……下頭的將士們……卻還在等著發餉呢,若是發不出餉來,他們可不依的,便是學生,只怕也控制不住,到時若是譁變起來……」

    「夠了。」溫體仁的心情很不好,此時不禁失態。

    溫體仁的一聲冷喝,王文之便默不做聲了。

    溫體仁想了想,忍不住長嘆一聲:「連信王都不能大治天下,看來這大明的氣數,是真的盡了。」

    說到此處,溫體仁道:「你一定要和老夫說實話,沒有錢糧,這城……還守得住嗎?」

    「恩府真要學生說實話嗎?」

    溫體仁定定地看著王文之,點頭。

    王文之道:「有錢糧也未必能守住,何況沒有錢糧呢?如今軍心……很是不穩,有不少兵丁,都在私下說……還不如去投賊……」

    溫體仁大為震驚:「這些將士,你不是說……已經接受了教化,都是赤膽忠心……」

    王文之露出鄙夷之色,不由道:「丘八們冥頑不寧,怎麼教化得通。」

    溫體仁便低頭不語,他沉思著,而後道:「你再說實話……」

    溫體仁算是被王文之騙怕了。

    「那巨寇張三兒,一旦殺入城中,當真雞犬不留?」

    「卻也未必。」王文之低聲道:「若是肯降,說不準能留下性命,只是……我等讀書人,怎可降賊,自是一死而已。」

    溫體仁則意味深長地看了王文之一眼:「卻也未必,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王文之身軀一震,眼眸張大了一些,看著溫體仁道:「恩府的意思,莫非是……」

    「你派信得過的人,去見張三,看他怎麼說。」

    王文之露出猶豫之色,卻也點頭。

    家小都在城中呢,人若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此事一定要保密,到時……我等迎闖軍入城,哎……」

    溫體仁嘆了口氣,接著道:「若非萬不得已,誰願如此啊!只是賊子逞凶,為了這城中的軍民百姓,我等只好做這千古罪人了。」

    王文之便安慰溫體仁:「恩府不必如此自責,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如今為了保全城中百姓,恩府便是氣節有所虧,卻也是瑕不掩瑜,似張三這樣的巨寇雖是兇殘,想來也不殺降的,否則將來他們如何騙開城池。」

    王文之本是有些不忍這樣做,可見自家恩師都願這樣幹了,良心也跟著舒坦起來,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終究……還是不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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