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鑾駕已接近歸德了。
大家多日來馬不停蹄的趕路,早就疲憊不堪,終於看到歸德遙遙在望,都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
天啟皇帝不再進乘輿,而是換上了一匹馬。
百官們此番不能坐轎,也只好氣喘吁吁地坐在馬上,尾隨著天啟皇帝。
就在傍晚的時候,已經有斥候回來稟告,流寇已經退走。
這著實是個好消息。
至少讓天啟皇帝鬆了口氣。
百官們也都高興起來,緊繃的心終於鬆弛了一些,一時之間談興極濃。
張靜一混雜在百官之中,便看那劉鴻訓喜笑顏開的樣子,對人道:「看來……流寇已被王文之擊退了,妙極,妙極。」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有人道:「難怪在杞縣見不著王文之,想來這王文之得知歸德有流寇,因而率軍而返。」
「這樣便解釋得通了,王文之此人,好歹也是進士,當初在做御史的時候,也是有鐵膽之人。」說話的人聲音漸漸放低:「聽說,他還罵過魏忠賢。」
「呀……」有人忍不住發出了驚嘆:「大丈夫當如是也。」
「區區流寇,自然是不在話下的,信王殿下……又立了一功。」
聽著這些陰陽人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張靜一想嘔吐。
為了身心健康著想,張靜一便拍馬快行,追上天啟皇帝。
天啟皇帝見張靜一騎馬到了自己的身邊,一臉瞭然於心的樣子,笑著道:「怎麼,是不是聽了什麼怪話?」
張靜一便驚訝地道:「陛下真是料事如神。」
「朕聽的可比你多。」天啟皇帝道:「這還是人前說的話呢,私下裡,根據廠衛的密奏,說的話更難聽,所以朕厭煩了他們,可朕又拿他們沒有辦法,歷朝歷代的那些皇帝,都是這麼熬過來的……」
說著,天啟皇帝顯得很無奈的樣子,又接著道:「朕當初,也試著讓魏伴伴收拾了一批,可朕不能將人都殺盡了,畢竟這天下還是離不開這些人啊,朕不用這些人,難道用流寇嗎?」
說到此處,在月色之下,天啟皇帝顯出了幾分落寞。
張靜一抿了抿嘴,識趣地沒有再吭聲。
繼續前行,遠處開始隱隱傳來鼓聲。
天啟皇帝也看到了遠處的城池,遠遠的,可見城樓上搖曳的燈籠發出的微光。
天啟皇帝繼續道:「方才有人來報,說是這歸德的城門已開了,有裡頭的文臣武將出來,顯然是來迎駕的,張卿,跋涉了一路,總算到了地頭,正好可以歇一歇,朕呢,也與信王許久不見,哎……他終究太年輕,朕不放心他。」
他說著,低頭,顯然天啟皇帝的心情是複雜的。
天啟皇帝有一種說不清的固執,他的養母害死了他的生母,本該是滔天的仇恨,得知了真相的天啟皇帝,原也想處死養母西李太妃,可這西李太妃在他面前一哭,他便心又軟了,而後這位西禮太妃還是做著她的太妃。
信王也是如此,這信王做的事,在任何一個皇帝面前,都足夠死幾次了,即便不死,那也是得圈禁起來,日夜提防。
可天啟皇帝心裡,卻還是有一些牽掛,他之所以低頭不語,顯然也是因為自知這樣不好。他是天子,天子不該有平常人該有的情理和心軟。
「走吧。」天啟皇帝招呼道:「隨朕先行入城去。」
張靜一倒是謹慎地道:「陛下,小心,還是先讓一隊人馬先行……」
天啟皇帝則是不以為意地道:「怕個什麼,這是朕兄弟信王的藩地,賊子已撤走,他們都在城門處迎候,誰敢如何。你只帶上數十個生員,隨朕先行一步就是。」
…………
此時,歸德城內,一下子混亂了起來。
消息已經傳開了。
在一處府邸里,有人哭爹喊娘一般大叫著:「老爺,老爺……」
隨即,一個僕役衝進了後宅的某處廂房。
老爺正在做羞羞的事。
此時愣住了。
「……」
短暫的沉默之後。
老爺給婦人裹好了被褥,這才和衣下榻。
「何事?」
「出大事啦。」
「什麼大事。」這老爺顯然心裡震怒,怒視著這個沒有規矩的下人。
斯文掃地!
這下人慘白著臉,卻是結結巴巴地道:「溫長史,還有那王監軍,他們……他們獻了城門,要迎流寇入城了。城樓上的旗子都換了……」
這老爺一聽,頓覺得天旋地轉,口裡想大罵,可而後……卻是重重嘆了口氣,痛心疾首,又捶胸跌足的模樣:「溫體仁誤國,溫體仁誤國啊。」
「老爺,我們快走吧,流寇就要入城了。」
此時,老爺不哭了,卻是打了個激靈。
是啊。
流寇要入城了。
這流寇的兇殘,誰人不知?
「這些流寇……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啊,老爺……」
啪……
一個耳光打下來。
老爺大怒,這一個耳光打的下人打了個趔趄,老爺氣咻咻地道:「什麼流寇,你這畜生,這是闖軍,是闖軍,闖軍入城,你慌張什麼……」
說罷,又罵罵咧咧著:「取衣來。」
下人給他取來掛在床榻邊的衣衫,伺候他穿衣。
老爺隨即道:「備轎,備轎,去城門,去城門!迎闖軍入城。溫體仁……這狗東西……」
……………
也有宅院裡。
有人已是大哭了一場。
而後,在廳里掛起了白綾。
嚎啕大哭之後,便慢慢地踩在了白綾下的木凳上。
白綾正懸掛在房樑上,而站在凳上的人,眼裡露出了絕望之色。
「信王殿下,臣……臣今日死節也。」
喃喃說話的人,叫李祐,李祐只是一個舉人,聽聞信王就藩,立即相約人來投靠,在信王府,他的官職並不高,只負責文移的工作。
此時,聽聞城破在即,想到信王的悲慘下場,於是……他哭了。
大哭一場之後,便哆哆嗦嗦的懸了白綾,口裡一面罵著溫體仁和王文之。
他將腦袋,探進了白綾之中。
正待要踢掉凳子,可無論如何也不舍。
於是,又將腦袋從白綾里移出來。
最後痛下決心,便又將腦袋伸進去。
如此反覆三四次。
竟是流著眼淚下了凳子,打開了房門。
房門外,一群僕役擔心地躬身站著。
李祐痛哭道:「千古艱難惟一死,罷罷罷……去城樓,去城樓……」
從城內四面八方,匯聚了許多的轎子。
最後,落下轎的人,見此時城門處還是空蕩蕩的,都不免鬆了口氣。
他們唯恐此時闖軍已進入了城,自己迎接遲了。
此時,心裡都不免有幾分慶幸及時趕了過來。
緊接著,在溫體仁和王文之等人的身後,許多人默默地走了過去,也沒有說什麼,直挺挺的便跪下。
在昏暗的光線之下,每一個人都沮喪著臉,此時心裡想的卻是,若是那闖將張三兒來,該說點什麼?
「將軍美名,如雷貫耳,學生人等有失遠迎?」
亦或者是:「將軍仁厚,學生人等早已聞之,今天下紛亂,將軍不出,奈天下蒼生何,學生人等,甘願供將軍驅策,以平天下?」
溫體仁則感受到,自己身邊跪下的人越來越多,他始終沒有抬頭起來。
面對凶神惡煞的闖將,還是表現得恭順些為好。
而其他人,大抵也是這個心思,雖然他們當初在朝為官的時候,勸諫和仗義執言起來,是一個個底氣十足的。
只是他們也不傻,罵皇帝和規勸信王是一回事,大明自有制度,除非徹底將皇帝惹急了,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面對殺人如麻的闖將,顯然就不一樣了,人家是真的敢將你的腦袋剁下來,做成酒器來飲酒,亦或者將你腦袋當做蹴鞠的。
因此這城門處,跪了烏壓壓一片的文武、士紳、讀書人們,此時再沒有了平日裡的恃才傲物。
一個個都垂著頭,跪得結結實實的,甚至連一丁點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噠噠噠……
噠噠噠……
遠處……終於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聽到這響動,許多人的心都似是要跳出來了。
正主來了。
今夜到底是生是死,就看此時了。
不過城門處,依舊還是落針可聞,安靜得可怕。
大家大氣不敢出。
而溫體仁已默默地取出了降書,這降書是他絞盡腦汁寫出來的,文采斐然,當然,為了照顧闖將的文化水平,溫體仁有意識的下降了一些閱讀的難度,儘量使自己的文詞平白。
而這……自然是溫體仁的殺手鐧。
那馬蹄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好像是數十匹的快馬。
終於……
有一匹馬的四蹄徐徐穿過了溫體仁面前。
溫體仁見了這四蹄,卻不敢抬頭去看馬上的人。
一方面,仰著臉去看實在費勁,二來,這很不禮貌。
因而,看見了馬蹄,溫體仁便叩首,腦袋重重地磕了下去,顯得恭敬無比,而後提高了聲音道:「罪臣溫體仁……恭迎張將軍,張將軍率義師來此,弔民伐罪,替天行道,歸德城上下,如時雨降,民大悅,罪臣人等,更是歡欣鼓舞,喜不自勝!」
…………
第五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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