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一輩子沒受過苦。
他出身於士紳的家庭,很快便憑藉著科舉進入仕途。
此後憑藉著他的聲望,迅速的升遷。
這一輩子,可謂是順風順水。
如其他所有似他這樣家世的人一樣,無論是寒冷還是炎夏,都有人盡心伺候著。
可今日……
他卻如死狗一般,被朱由檢拖拽著,一拳拳的打下去。
溫體仁疼得血淚混雜在臉上,口裡胡亂地喊著:「殿下……殿下啊……啊……殿下,聽我一言。」
可此時,已沒有人聽他說了。
朱由檢一拳拳打下去,每一拳都聚滿著他內心無法壓制的憤恨,直到他的拳頭已是麻木,拳上全是血,以至於連朱由檢自己都分不清,這血是他自己的,還是這溫體仁的。
溫體仁起初還拼命掙扎。
他的眼睛已睜不開了。
他本想說話,直到他的牙被砸落,更有牙齒咽進了肚子裡,於是他發不出聲音,只是拼命咳嗽。
他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睛早已腫了,微微動一下,便疼得腦子要炸開一般。
他拼命地呼吸,可鼻里已被血水堵住。
於是,只能拼命地張大著口。
此時,他才突的後悔起來。
這最後一拳,正中他的面門。
溫體仁才知道,原來被人毆打,居然如此疼痛。
他只拼命發出哎喲的聲音。
身子已開始無法動彈了。
朱由檢這才冷著臉,站了起來。
此時的朱由檢,身上濺了血,他穿著一件素衣,因而鮮紅的血格外的醒目。
他的手已經張不開了,小臂不斷地在顫抖。
或許是這短暫的稍息,讓溫體仁鬆了口氣。
朱由檢這時卻道:「溫體仁乃是孤王的家臣,現在犯法,自當由孤王來處置,他既已從賊,便是叛逆,又貪墨大量錢財,罪無可赦。以我之見,理當滅族,其至親只要高過車輪的,統統處死。而溫體仁大逆不道,理當凌遲。陛下,不如先殺其子,再將他的肉,一片片的割下。亂世當用重典,如若不然,再有似溫體仁這般的人,朝廷還如何治理天下?不令這些人滅門破家,他們便會為了一家之私,行悖逆和苟且之事。」
溫體仁最後一點意識尚在,他本來只是覺得疼痛,原本還想裝一裝可憐,這信王朱由檢素來性子軟,或許出出氣就好了。
而聽到朱由檢的這番話,他兩眼一黑,直接昏厥了過去。
完了!
外頭眾臣已是心驚肉跳,萬萬料不到,朱由檢居然如此狠毒。
一時之間,這堂內和堂外,竟是沒有人發出聲音。
緩了半響,倒是天啟皇帝率先反應過來,點頭道:「這既是皇弟的建言,朕自當照准,這裡的賊子,一個都不要放過!」
張靜一自也是最看不起這等無恥之徒,立即打起了精神道:「聖人云,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討之,不必士師也。這是朱熹他老人家的話,為了維持綱紀,自要遵從聖人之言,如若不然,這還配做人嗎?現在這些賊子……一個都不要放過,鄧健。」
「卑下在。」鄧健立馬應道。
張靜一道:「沒聽到陛下和信王的話嗎?你們還是手段太溫和了,對付亂賊,需疾風掃落葉,給我抄家,拿人,明正典刑,不可漏網一人!」
鄧健聽罷,頓時殺氣騰騰:「遵命。」
說罷,他按著刀,帶著一隊人,已去傳達命令了。
天啟皇帝則冷漠地端坐著。
抬頭看了一眼外頭的百官,冷聲道:「進來說話。」
於是百官們紛紛進來,這大堂雖不小,卻容納不了這麼多人,於是大家只好挨著,沒有轉圜的餘地。
天啟皇帝抬頭看著他們,道:「方才信王所言,諸卿以為如何?」
百官個個臉色複雜,竟是無言。
「怎麼?」天啟皇帝冷冷道:「你們覺得信王不對?」
此時顯然是誰也不敢開口。
倒不是沒有人對此支持,而是任誰都知道,此時站出來,今日說的話,可能就要傳入天下讀書人的耳朵里,那麼……接下來,便可能引起士林清議的譁然了。
天啟皇帝便冷笑道:「朕養著這麼多大臣,給你們高官厚祿,可與朕同心同德者卻是寥寥無幾,你們啊……都顧念著自己的家族,總都想著……要做長久的打算。而至於朝廷……至於這些向流寇乞降的叛逆,你們倒是頗有仁心,這便是你們的忠心嗎?」
這話落下,終於有人慨然而出,黃立極正色道:「陛下所言甚是,綱紀不存,那麼社稷焉附?現在這麼多人從賊,理當整肅。」
兵部尚書崔呈秀也躬身而出,道:「臣也附議,到了這個地步,若是從賊,還與賊暗通款曲的,為何不殺?誠如陛下所言,亂世用重典!」
孫承宗也徐徐而出:「不忠之臣,百死莫恕,臣以為,信王的手段,雖頗有幾分偏激,卻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這三人出來……更多人卻是沉默。
天啟皇帝萬萬沒料到,自己的恩師居然會站了出來,他當然清楚孫承宗的名望很高,可今日說了這些話,這名望就未必會像從前了。
其實……
這世上哪裡是講道理的。
只不過有人早就有了自己的立場,只要能夠抨擊你,總能想出無數個抨擊你的地方。
這時,天啟皇帝目光落在了禮部尚書劉鴻訓的身上:「劉卿家呢?劉卿家為何不言?」
禮部尚書劉鴻訓的臉色此時顯得很難看,他很在乎自己的名聲,其實本心來說,他也確實覺得那溫體仁過分了,確實該死,只是……
他嚅囁道:「溫體仁其罪當誅。」
這話頗有一些兩面討好的意思。
這麼大的罪,當然要誅。
可是呢,他可沒說抄家滅族這等太祖高皇帝的手段。
天啟皇帝站了起來,而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百官:「人們都說,犬最忠誠,你給它骨頭,它們便時刻伴著你,若有人對你不敬,它們便對人狂吠。」
張靜一在旁心道:「那是陛下孤陋寡聞,沒有見過哈士奇。若是見過哈士奇,陛下就不會這樣說了。」
天啟皇帝繼續道:「可是有的人連狗都不如,難怪溫體仁會罵這朝中盡都是狗官,連他這樣的逆賊,尚且稱這百官為狗,可在朕看來,他卻將這朝中百官想得太好了。有些人啊,是狗都不如……」
這一下子,許多人的臉紅了。
他們想要爭辯,陛下怎麼罵人呢?
不過……仔細一想,自己若站出去,豈不是說自己就是那狗嗎?
而天啟皇帝此時卻是冷笑道:「都退下吧。」
於是百官唯唯諾諾的,紛紛退出。
天啟皇帝眼裡掠過了一絲寒芒。
隨即見朱由檢依舊殺氣騰騰的樣子,倒是勸他:「信王不必如此苦大仇深,該殺的人當然要殺,可不能因為這些不值得的人讓自己難受。」
朱由檢倒沒有辯駁什麼,只是道:「是。」
搜抄已經開始。
其實這些文臣和讀書人是最受不得刑的。
若是當真有骨氣,也不至向流寇乞降。
他們最大的特點,就是仗著自己功名在身,皇帝一般情況之下不能將他們怎麼樣,因而每日呱噪。
現在他們和他們的家人一個個被搜出來,直接關押,而後一個個的過審。
還未開始動刑,就已有人開始跪下來拼命的求饒。
只不過,問到他們的家財在何處時,才表現出了一些風骨。
緊接著,便是嚴刑拷打。
雖然新縣千戶所不愛用刑,可到了這個時候,真要使手段,卻還是足夠了。
一番拷打之後,自然有人招供。
只是招供還不成,這供詞只是一面之詞,誰知道是否有遺漏。
於是,還要將這一家的父子或者是兄弟分開審訊,若是彼此之間的口供對不上,便又是一番折磨。
於是乎,這一條街上,哀嚎陣陣。
悽厲的吼叫,到了夜間格外的恐怖。
此時……實在有人憋不住了,卻是一個御史,尋到了天啟皇帝,道:「陛下,這些人固然該死,只是這般用刑,日夜拷打,臣聽聞,人們已經談虎色變,這隻怕對陛下的聖名有損。」
天啟皇帝便看向張靜一道:「張卿,你來回答。」
「啊……」張靜一一臉發懵,他怎麼覺得天啟皇帝這是因為自己扭捏著不肯娶公主而故意挾私報復。
這個我怎麼答?
不過……
張靜一笑了笑道:「是嗎?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這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張靜一一眼,倒是有些畏懼。
在他看來,張靜一這傢伙,現在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他膽怯地道:「下官劉濤。」
「劉御史這個問題問的很好,也確實是為了陛下著想,不過……凡事都得以事實為依據,敢問你說人們對此談虎色變,這些人是什麼人?「
「這……」
「莫非你沒有調查過?」
「下官以為……」
「你不要總是你以為你以為,你以為是什麼就是什麼嗎?」張靜一眼裡,突然掠過了一絲殺氣:「你是什麼東西,何時可以代表天下的百姓,敢在此饒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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