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
皇太極帶著人馬,依舊還是這一套軍大衣披在身上。
一隊人馬,還是打著皇帝的招牌。
其實此時,以皇太極的聰明勁,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
傻子都明白,打著這個招牌,事出尋常。
倒是沿途的關卡,沒有人看的出來。
畢竟他們抬著鑾駕,招搖過市,皇帝不出來,誰敢奈何?
那各地的守備,在皇帝的眼裡,真如針尖一般的小。
屁都不算。
自然也沒有資格被天子召見。
起初皇太極覺得,這可能只是張靜一暗度陳倉,這邊大搖大擺的擺出要從陸路進攻建奴人的架勢,另一邊,直接狠狠地給建奴的巢穴來這麼一下子。
一想到這個,他的心情就很複雜。
看著其他的建奴人,他們似乎還蒙在鼓裡,並不知道可能不久之後,自己的家人就要陷入戰火之中。
這時候的皇太極,唯一的感慨就是,人不能太聰明,人若是太聰明,想的太多,實在是痛苦的事。
他只能繼續噤聲前行。
因為見識了東林軍正面擊潰建奴之後,皇太極便意識到,天下已經變了,建奴的生存,不可能再靠馬背,而是需要靠隱忍。
只有隱忍,才能生存。
苦一苦他們吧。
總比闔族消亡的要好。
可當開始出關,皇太極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這種感覺說不清。
但是他清楚,往往這種感覺,是真實的。
錦州已經遙遙在望,皇太極已經開始猜測出了一種新的可能。
以至於,他開始越發的提心弔膽起來。
直到這天夜裡。
突然之間,馬蹄從四處殺奔而來。
可憐的建奴人,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立即開始警戒。
可是遲了。
他們沒有多少戰馬。
而且手中的火槍,幾乎就是燒火棍。
而無數的馬蹄響徹之後。
隨即……便是無數的軍馬開始殺了進來。
這些建奴人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襲。
立即拼命地抵擋。
可靠手中的燒火棍,怎麼可能抵擋騎兵?
而且這騎兵有備而來,人數極多。
數不清的騎兵,衝破營寨的柵欄,而後舉刀,殺入營中,逢人便殺。
一時之間,哀嚎四起。
當然……卻有一隊人,在聽到四處的馬蹄聲之後,便早已悄然翻身上馬,火速出營,而後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此時合圍的騎兵,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時候會有人騎馬。
即便是附近巡查警戒的騎兵,看一隊人來,也只以為是前頭廝殺回來的騎兵,天色黑暗,因而無人計較。
馬上的人,正是皇太極,他身邊只有十餘騎,都是自己挑選出來的侍衛。
在這雪夜之中,狂奔了十幾里,他才不舍地回過頭來,此時營寨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禁不住黯然嘆息,低聲咒罵:「這些該死的東西,該死的東西……」
還好他跑得比兔子還快,若說皇太極乃是屬兔的,只怕都沒有人不信。
不過,若是他知道自己有個子孫,以射兔子為樂,只怕非要嘔血不可。
此時,後頭的一個侍衛道:「大汗……不,指揮,我們……我們被明軍襲了,他們背信棄義。」
皇太極咬牙道:「這是關寧軍,這群該死的關寧軍,果然是反了,我萬萬不曾想到,他們竟這樣的大膽。走,趕緊快走,我們去瀋陽……」
說罷,帶著人,毫不回頭地飛馬而去。
………………
錦州城。
許多人都在焦灼地等待著消息。
這城中所有人,在做出決定的時候,是認為勝券在握的,可就在此時,卻不禁忐忑起來。
他們自然知道,自己乾的是什麼事,也知道一旦失敗,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就這般等到了傍晚。
終於,城外回來了一隊人馬。
這一隊人馬,火速地抵達了巡撫衙門。
而後不帶停息地進入了後頭的廨舍。
巡撫袁崇煥已經下獄,這裡自然成了城中某些人的巢穴,一見到一個武官進來,眾人禁不住地圍了上去。
「如何啦?」
「都殺光了,一個沒有留下。」
「那個人呢?」
「那個人……死的人太多,後頭營里又起了火,還燒死了不少人,行營大帳里倒是沒看到那個人的影子,不過卑下猜測,那人見有人來襲,要嘛被燒死了,要嘛……就換上了士兵的軍服,妄圖矇混出去。我怕夜長夢多,在解決了他們之後,立即讓人放了一把火,將他們統統都燒了!」
「畢竟不少士卒,並不知道我們要去襲誰,若是讓他們知道,真要傳出去一點什麼消息,可就完了。天亮之前,我草草收了尾,便引兵回來。」
眾人還是不可置信。
「沒有其他什麼憑證嗎?」
「這個怎敢留憑證!」
眾人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又有人道:「真是東林軍?」
「武器,甲冑,還有沿途的行蹤,都是東林軍的樣子,怎麼會有假?何況這遼東之地,除了東林軍這麼一支人馬,還有什麼軍馬在半途上?」
這個答案似乎很合情合理。
這麼一聽,大家才稍稍地放心。
不過也有人仍有餘慮:「你呀,太冒失,該好好查一查,如若不然………」
「咳咳……」從前那老者繼續盤腿坐在炕上,他這一咳嗽。
所有人都鴉雀無聲起來。
這老者慢悠悠地道:「他說是便是,我等現在理應精誠團結,切切不可因為這些小事,而傷了和氣。這等事,誰干不是心裡害怕呢?要不,你去,還是你去?」
他的目光落在一個個人的身上,而後道:「將士們辛苦啦,這件事,便到此為止,我們呢,便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此番出去的將士,都要重賞,每人十兩銀子吧,不打折扣,也不拖欠,這銀子……劉家和王家出一半,其他的,大家一起籌措,不能讓人寒心。」
「除此之外,得修一封書信,去京城,讓京城的人早作準備。另一方面,老夫覺得,還是修一封書信給多爾袞為好。當然,給多爾袞的書信,暗示一下即可,咱們未必要投靠建奴人,只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罷了,所以不必對他們推心置腹。」
眾人紛紛道:「是。」
又有人道:「京城那邊,穩妥不穩妥?」
老者慢悠悠地道:「那邊也在盼著做從龍功臣呢,皇帝駕崩,新皇要登基,這個時候,大家都要爭先,所以……放心吧,等新皇登基之後,絕不會追究這件事。」
「此事,就到此為止,所謂的聖旨,它可以是假的,也可以是真的,就看新朝廷它認不認。畢竟,新皇帝還小著,還不是誰想拿捏著,就誰拿捏著?不是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總而言之……」這老人嘆了口氣:「大明還是原來的大明,這昏君的惡政,總算是糾正了回去,這天下的百姓,再也不必受昏君,還有那些爪牙們的欺壓了。天下的百姓,有福了。」
眾人見他這樣說,似乎對他很是敬畏,個個喜笑顏開起來,道:「不錯,大明朝是天下人的大明朝,偶爾出一兩個昏君,譬如今上,又如當初那明武宗……」
說到此處,有人呵斥道:「少說幾句,慎言。」
「是是是,老朽多嘴啦。不管怎麼說,咱們啊,就等著聖人臨朝吧。」
廨舍里,喜氣洋洋。
當然,絕大多數人還是有著幾分擔心。
這老人閉上了眼睛,嘆了口氣:「熟悉的大明,就要回來了……」
…………
天啟皇帝的人馬,急行至徐家口。
這裡距離錦州,已經十分近了。
天啟皇帝見沿途沒什麼人煙,起初還是興致盎然,到了後來,反而覺得失去了樂趣。
只是……當日駐紮的時候,鄧健突然進帳來報:「抓到了一人,不像是細作,卻是錦州那邊來的。」
天啟皇帝頓時振奮起精神道:「錦州來的人?莫非朕的行蹤,已被袁卿家知道了?不會吧,雖然沿途咱們經過了不少衛所,可這些人就算奏報,這快馬再快,也沒朕這一路急行的快……這袁卿家士別三日,還真該刮目相看啊!不說其他,倒是耳目比從前聰靈了。來,將人帶來。」
只是來的人,衣衫襤褸,早已凍得哆嗦,身上的棉甲,好像帶著血跡,他面黃肌瘦,抬頭看了一眼天啟皇帝,顯得不可置信。
在一旁的張靜一催促道:「你是何人?」
這人隨即嚎哭道:「完啦,完啦,咱們客軍一千七百人……統統完啦。」
在確定這當真是皇帝的行駕之後,這人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聽他口音,張靜一覺得好像是四川那邊的人。
一看到這人,張靜一就想到了國寶熊貓。
只是……這人面黃肌瘦,又一臉愁苦,實在難將他和熊貓聯繫一起。
「出了什麼事?」天啟皇帝拍案:「你如實報來。」
「錦州……錦州有軍馬,襲了我們客軍,將我們圍殺,小人那一日,正好躲在某處如廁,嚇得跳入了茅坑裡,一動不敢動,這才知道……原來……這城中……這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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