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的態度十分堅決。
益王離開了藩地,就是萬死,他若是來了南京,這怎麼算?
最後不還是被你們搞了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飯?
所以,必須得讓益王從哪兒來,回到哪兒去。
其實這錢謙益一開口,不少人就已意動了。
益王這個事,是徐弘基擅自決定的。
到時當真益王做了天子,這好處自然都讓魏國公都給占去了。
雖說魏國公和大家也算是不謀而合,大家算是自己人,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魏國公畢竟是武臣啊。
因而錢謙益開口之後,大家都冷漠地看著徐弘基。
徐弘基要氣得吐血,不禁道:「事態緊急,除了江西的益王,無人肯來主持大局。」
「情勢如何緊急了?」錢謙益反駁道:「南京城不是固若金湯嗎?這不過是託詞而已,公爺為何沒有聯絡潞王?即便是宗親,也有遠近之分,近支宗室,才可服眾,這難道不是正理嗎?公爺若知道情勢緊急,才應該堅守道統,斷然不行此私相授受之事。」
徐弘基憤怒道:「你說老夫私相授受?」
「公爺的居心,下官不好猜度,只是事已至此,卻實難撇開干係,公爺世受國恩,理應能以大局為重,現在當務之急,是立正朔才可令天下人賓服,如若不然……只恐人心在北不在南。以我之見,應該立即派人去聯絡潞王,再下一道命令,讓益王立即回到自己的藩地!」
徐弘基臉上的橫肉顫了顫,他眼裡掠過了殺機。
本來這個細枝末節,至少現在不應該關注的事,反而讓徐弘基開始意識到變得格外的嚴重起來。
如果他沒有聯絡益王,事情倒是很好商量。
可現在,錢謙益直接提出,而且希望能夠迎潞王。
那麼整個局勢就變了。
若真聽了錢謙益的主意,當真請了潞王來,這潞王做了天子,那麼錢謙益豈不就成了從龍首功?
而這也就罷了,可怕的是,潞王一脈,當真做了天子,一旦想起當初他迎奉益王的前科,這魏國公一脈,還有好果子吃嗎?
自正德皇帝以來,繼承人的問題,永遠都是大臣們角逐的焦點,現在徐弘基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逼迫到了牆角,已經無路可走了。
於是徐弘基道:「南京必須得有宗親主持大局,先迎益王,沒得商量。」
錢謙益昂首道:「非潞王不能治天下,若魏國公如此,只恐人心盡喪,天下大亂。」
徐弘基毫不讓步道:「老夫願擔這個責任。」
「公爺擔當的起嗎?」錢謙益振振有詞:「老夫提議,當在南京六部,舉行廷議,召諸官議事!」
徐弘基拍案,啪的一下,緊接著傳出徐弘基的咳嗽。
他素來知道錢謙益難纏,而且又是當初東林殘黨的首領之一,話語權極大,一旦廷議,守備南京的徐弘基勢必無法占據優勢。
拼命的咳嗽之後,徐弘基內心焦灼,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好在這時,那徐文爵卻是恰好進來,一見父親身體不適,便忙道:「父親這是如何了……」
眾人的態度更加曖昧,大家的眼神的都帶著幾分異樣,有的看看徐弘基,有的看看大義凜然的錢謙益。
錢謙益之所以能成為東林首領之一,就在於他敢於直言,說實話,就是擅長衝鋒陷陣的角色,他這一衝鋒陷陣,便有不少人……磨刀霍霍了。
徐弘基臉色微微的緩和了一些,擺擺手道:「無事,無事。」
一旁的吏部尚書鄭三俊這才笑吟吟地道:「是啊,是啊,眼下當務之急,還是等剿滅流寇的捷報傳來……魏國公身子不好,卻還操持著南京事務,不容易,都不容易啊。」
「是啊,都不容易。」
徐弘基則是笑了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倒是漸漸又平和下來道:「老夫已是風燭殘年,沒幾年好活啦,如今苟延殘喘而已,行將就木之人,絕無私心……好啦,賓客們都來了嗎?」
徐文爵立即聽出了弦外之音,便道:「都到了。」
「那就開宴吧,諸公……請……」
眾人便紛紛起身:「請……」
一行人稀稀落落地朝著那前廳而去。
只是……大家彼此間隔著一些距離。
徐文爵在前頭攙扶著徐弘基。
低聲道:「父親,出了什麼事?」
徐弘基淡淡的樣子,卻是低聲道:「明日修書譚懋勛,孝陵衛的賊,不要盡剿……」
「啊……」徐文爵面露不解,壓低聲音道:「這……」
徐弘基眼中閃過銳光,道:「倘若那昏君落在我們的手裡,也不要立即殺了……留著……將來或許有用。」
徐文爵更不解了,便問:「這是何故?」
徐弘基低聲冷冷道:「要留著一手……否則……我徐家可能要為人做衣裳了!」
徐文爵感到事態嚴重,卻還是點了點頭:「明日……兒子就修書。」
…………
在徐弘基父子的後頭,則是臉上帶著笑容的吏部尚書鄭三俊,鄭三俊一副腿腳不便的樣子,自有他的門生南京兵部侍郎上前在旁照顧著他。
這兵部侍郎叫王念,王念低聲道:「恩府,方才的事,您怎麼看?」
鄭三俊淡淡地道:「坐山觀虎鬥。」
「學生只怕,到時迎奉了誰來南京……屆時恩府……」
鄭三俊依舊面無表情,他捋須,一副冷靜的樣子:「迎奉之事,選好了是從龍之功,選錯了是要掉腦袋的!歷朝歷代,盡都如此,現在他們各為其主,只要開了這個口,就沒有轉圜餘地了!」
「所以……老夫才說坐山觀虎鬥,他們越沒有轉圜餘地,就越需求到老夫的頭上,你我待價而沽,到時再做定奪,便立於不敗之地了。」
王念輕輕嘆了口氣,忍不住道:「若如此,那麼就沒首功了。」
鄭三俊道:「他們都打著首功的如意算盤,所以到時少不得生死搏鬥,屆時兩敗俱傷,對我們有利。」
王念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故意落在後頭的人,壓低聲音道:「知道了。」
鄭三俊此時又道:「宴會之後,老夫要閉門謝客,你在兵部,一定要關注各衛的動向,要修書給平日裡與你交好的諸衛指揮,讓他們不要鬆懈,現在防賊要緊,防備城中宵小作亂,也十分緊要。」
王念目光幽幽地看著他:「恩府的意思是……」
鄭三俊別具深意地道:「人啊,不能把人逼急了,錢受之此人,過於剛硬,難保魏國公府,不會有其他的念頭。」
「懂了,恩府放心。」
…………
錢謙益在最後頭,不少較年輕的大臣與他同行。
錢謙益的一番話,讓不少人備受鼓舞,他們頓時明白了錢謙益的意圖,此時已經意識到,不只是那孝陵衛,這南京城的戰雲,也已開始密布了。
一人道:「錢公……今日所言之事,你看我們……」
「不能退讓。」錢謙益斬釘截鐵,他們離前頭的人較遠,所以聲音不需刻意的遏制,錢謙益道:「確定大統,乃是國本,絕不可輕易動搖,益王若是進了南京城,這些武臣……可就真要主持天下大局了!」
「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以文制武,自有宋以來,便是如此。我等若是坐視這樣的事發生,如何對得起國家的俸祿呢?」
一旁有人激動地道:「對,錢公所思深遠,何況宗親之中,潞王最賢,也是當下最近支的宗親,倘若潞王不能克繼大統,則綱常禮法何在?這是國本!」
「就怕那魏國公………別有所圖,倘若他……」
錢謙益笑了笑道:「無妨,他們制不出什麼亂子來,酒宴之後,爾等聯絡南京諸公,與他們言明利害,明日……召士紳人等,還有南京百官……進言此事,不只如此……要聯絡各地讀書人……老夫不信,這江南群情洶洶的時候,誰敢言益王進京的事。」
「這個好說。」
「軍中,也要聯絡,同樣世鎮江南的誠意伯劉孔昭不是一直被魏國公壓制著嗎?我瞧他也是有大志向的人,只是有志難伸,劉家在軍中很有威望,可暗中聯絡他……」
「此人……」有人猶豫地道:「此人名聲不好。」
錢謙益淡淡道:「這個時候,不必在乎這個,緊要的是……需制衡魏國公府,切切不可讓他得逞。」
「好。」
…………
南京城裡,一派祥和。
甚至是城門,依舊還是洞開著。
此時,天色已有些暗淡,再過半個時辰,就要關閉城門了。
而此地的守備,正懶洋洋地預備結束今日的巡守。
流寇……不存在的……
孝陵衛那邊,固若金湯,只怕這流寇很快就要剿滅了。
因而……大家也就怠惰了下來,若是過於緊張,反而遂了那些散播流言之人的心意。
因而魏國公早有嚴令,各處城門,照常即可。
可就在此時……在那昏暗的官道盡頭……
噠噠噠……
噠噠噠……
無數的馬蹄傳來。
…………
待會至少還有兩章或兩章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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