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基見鄭三俊如此。
心裡反而更加不淡定了。
他自知這位南京吏部尚書的聲望,在江南也是極高的。
於是,便試探的問:「鄭公,你看……今日錢侍郎所言,可有道理嗎?」
「這個啊……」鄭三俊微笑道:「都有道理。」
徐弘基便低聲道:「實不相瞞,當初事態緊急,所以才不得不請益王來主持大局,這益王畢竟是在江西,距離近一些。老夫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節外生枝。」
鄭三俊道:「我明白你的苦衷。」
徐弘基又道:「若是鄭公肯站出來說幾句話,事情可就穩妥了。現在益王已經出發,是絕不可能打道回府的,這南京不來得來,來也得來。」
鄭三俊意味深長的看了徐弘基一眼:「公爺……看來是鐵了心的支持益王了?」
徐弘基抬頭,瞥了一眼隔壁桌几個低聲說話的錢謙益等人。
隨即,他道:「若鄭公是老夫,還有選擇嗎?我不妨將話說明白一些,事到如今,魏國公府,只能如此了。」
鄭三俊道:「可是這些御史和言官,也不好惹啊,何況……許多人視錢謙益為名儒,大家對他欽佩的五體投地。」
徐弘基道:「這也是老夫所忌憚的,所以想請鄭公賜教。」
「賜教不敢當。」鄭三俊淡定道:「老夫忝為南京吏部尚書,可南京的事,又有幾個是老夫說了能算的?實不相瞞,這件事……很棘手,如若不然,再等等看,」
徐弘基聽他這話,大抵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意思。
說了等於什麼都沒說。
徐弘基拉下臉來:「等不了了!益王入京,已成定局!」
鄭三俊便默不作聲了。
倒是徐弘基這番話,卻是讓隔壁桌的錢謙益數人聽了去。
錢謙益面帶笑容,其實他也知道,這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後宅花廳里大家一席話之後,這魏國公急了。
傻子都明白,這已涉及到了魏國公府的根本問題。
武夫果然就是武夫啊。
一點都沉不住氣。
即便是這位活了這麼多年的魏國公,看來也不過如此。
錢謙益坐在原位,卻突然朗聲道:「諸公……我聽聞昏君不知所蹤,如今,朝中大位有缺,國不可一日無君,敢問諸公,誰可繼承大統!」
他突然這麼一席話,頓時讓原本彼此低語,或者是歡笑之人吸引了過去,而後……大家紛紛臉色凝重起來。
…………
此時的魏國公府外頭。
一隊人馬噠噠噠的飛騎而來。
魏國公府外頭一群士卒卻依舊是懶洋洋的。
今日大宴賓客,來了實在太多人,單單轎夫,就有數百個之多,還有各色的護衛,也有數百。
這些人統統安排去了魏國公府的東院裡,給他們一些乾糧。
偶爾……會有一些人馬過來,這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
聽這馬蹄聲,來的人不少,不過在這南京城裡,有這麼多護衛的,而且還養著起這麼多馬的人,定是非富即貴。
所以護衛們非但沒有警惕,反而一副隨時恭候的樣子,似乎覺得可能還有什麼客人來遲了。
昏暗之中,便有數十上百騎破了夜霧至這魏國公府中門。
這些人統統穿著灰色大衣,臉色疲憊,全副武裝。
此時,門丁們也覺得有些奇怪。
那為首幾個灰衣人,已是下馬,其中一個年輕人,後退兩步,盯了魏國公府中門的門臉,而後忍不住唏噓道:「看來……這便是魏國公府了。」
一旁的人道:「是啊,我看這宅子,應該有不少年頭了。」
那門丁更為詫異,為首一個魏國公府負責迎客的主事便上前,大喝道:「來者何人,可有請柬嗎?」
「有啊。」天啟皇帝也走上前去,朝這主事微笑。
主事覺得眼前這人很奇怪。
不過聽說對方有請柬,臉色倒也稍稍緩和了一些,上前道:「取來我看看。」
緊接著,他看到了一柄刀,明晃晃的在月色和魏國公府門前的大紅燈籠之下抽出來。
天啟皇帝道:「朕走去哪裡,都是拿這刀來做請柬的,這『請柬』大家都肯認!」
說罷,一刀便直刺主事咽喉。
主事死也想不到,對方這麼不講道理。
這刀真如毒龍一般,瞬間戳破他的咽喉,他呃啊幾下,卻發不出聲音,只覺得鮮血湧出來,於是下意識的要捂著自己的咽喉,緊接著……血水便噴出來,於是,他瞪大了眼睛,看了天啟皇帝一眼,而後……便倒了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將所有的門丁都嚇壞了。
一見到天啟皇帝動手,馬上的灰衣人紛紛拔刀在手,一副隨時要將這裡殺個片甲不留的樣子,個個殺氣騰騰。
門丁們已是嚇得面如土色,此時……便連叫喊的勇氣也沒有了。
原本是宰相門前七品官,魏國公在這江南是何等的權勢滔天,在這裡負責護衛和迎客的人,傳承了一代又一代,可誰敢在他們面前造次,哪一個不是對他們笑臉相迎,哪裡料到,今日會撞到這些狠人。
天啟皇帝不擦拭刀上的血跡,搖了搖手上的刀:「這請柬成不成?還有誰有什麼話?」
啪嗒……一個魁梧的護衛,已是跪下,呼道:「爺爺饒命!」
什麼忠心,什麼護主,其實就是笑話。
畢竟只是一個護衛,公爺吃肉我喝黃米湯,公爺納妾我抬轎,一個差事而已,碰到欺負人的時候,當然要窮凶極惡,可遇到更狠的,這時不跪,還等什麼。
其他幾個護衛見狀,也紛紛跪了下去,紛紛道:「饒命。」
天啟皇帝冷笑,將刀收了:「這裡頭在做什麼?」
「在宴客。」
「宴客?宴什麼客?」天啟皇帝道。
「說是孝陵衛那邊,譚將軍大捷,殺了許多的流寇,公爺於是大喜,宴請南京城文武諸官,來此……喝酒……」
天啟皇帝聽罷,與一旁的張靜一面面相覷,已是驚的說不出話來。
還有這樣的事。
朕怎麼不知道?
天啟皇帝道:「譚懋勛?」
「是譚懋勛將軍。」
「他是怎麼打了勝仗的?」
「這個,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天啟皇帝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啊,好,很好,看來這裡來了不少人,今日,總算可以大開眼界了,正好,張卿,我們也是餓了,這魏國公要宴客,我們不妨進去吃一些東西。」
這些日子,實在是累的夠嗆,每日吃的都是乾糧。
雖然東林軍的乾糧標準很高,除了必要的蒸餅之外,還有各種肉乾。
可是……這一路奔襲,千篇一律的乾糧,吃的實在讓人受不了。
張靜一道:「先讓人殺進去?」
「不必。」天啟皇帝道:「若是殺了進去,到處都是屍首,就不妥當了,到時哪裡還有胃口,你放心,魏國公朕是熟識的,朕去吃他一頓酒,他肯定不會介意。讓人將這裡圍了,帶十幾個人進去便可。」
張靜一無奈,卻還是欲言又止,他自覺地自己已經很瘋狂了,但是沒想到遇到個更瘋狂的。
天啟皇帝一見張靜一遲疑,卻是解開了大衣的扣子,便將這大衣劃拉一下,猛地敞開,而後……便露出他大衣內懸掛的七八柄火槍,還有一個鼓囊囊的小火藥包。
張靜一:「……」
「你看。」天啟皇帝得意洋洋的道:「不怕的,朕是有備而來,還能讓人占了便宜?」
張靜一:「……」
「其餘人,將這裡給朕圍住了,今日瓮中捉鱉,待會兒聽朕的信號,朕在裡頭開了槍,大傢伙兒便殺進來!」
天啟皇帝於是當先進去。
張靜一便也警惕起來,瞧瞧的拿手摸進了自己的懷裡,握住了懷裡的短槍。
其他十幾個護衛,都是帶著短槍的,便一個個魚貫而入。
裡頭人多,人一旦多了,自然而然也沒有人在意這黑乎乎的十幾個人影。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
現在南京城固若金湯。
至少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至於魏國公府,這是何等讓人生畏的地方?
哪一個閒雜人等,膽敢來這裡鬧事?
再者裡頭的人已經下意識的認為,門外有人看守,定然不會有人混進來。
這裡頭無數的燈火,亮如白晝。
天啟皇帝和張靜一幾人,居然大喇喇的進去,許多人見他們的服色奇怪,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你說他們是貴人嘛,有些不像,哪一個貴人,穿著這麼一個玩意的?
可你若說他們是尋常的雜役或者是百姓,卻又不像,這麼厚重的大衣裹著,外頭的布料,一看就是上等貨色,這絕不是尋常人穿得起的。
大家吃不准這些人的身份,所以也不敢輕易的阻攔。
天啟皇帝幾個,便已尋了一個空桌,坐下,這裡只有孤零零的幾個較為低下的文武官,他們見空位有人坐下,倒也沒說什麼,因為這時……廳里有了動靜。
「潞王殿下最賢……這江南誰人不知?諸公……這天下,不該是賢者居之嗎?」
說話的人,中氣十足,顯然……是擺明著話裡有話。
好傢夥……
張靜一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壽星公吃砒霜啊……
活得不耐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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